【大埔宏福苑大火】四個倖存者的自白 四個宏福家庭的模樣 七旬伯伯盼有生之年「重見」家園:對我們這班老嘢來說,這個真的是我們最後最後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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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埔宏福苑大火

【大埔宏福苑大火】四個倖存者的自白 四個宏福家庭的模樣 七旬伯伯盼有生之年「重見」家園:對我們這班老嘢來說,這個真的是我們最後最後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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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終於過去。

大火漸受控制,深不可測的黑暗窗戶,仍然可見零星火舌。

滅火之後,噩耗不斷加碼傳來。死亡人數由一百二十八人增至一百四十六人,再增至一百五十九人。一名報告失聯的家屬,沉聲告訴前一天採訪過他的記者:「認屍了。」那天晚上,一名在鏡頭前呼喊着親人都在裏面的太太,隔了一天,在社交平台留下了令人心痛的告白。她的女兒和丈夫,證實在那場大火中失去了生命。

無眠的晚上彷彿只能等來沉默。

棚網、竹枝、窗框、冷氣支架,殘破了一地。

家屬相認和永訣,慢慢變成只餘下永訣的場面。

沒有人想到,只是一夜之間,整個世界好像都崩塌了。

港府在大埔社區會堂設遺體辨認處,有家屬身穿日本視覺系樂隊THE GAZETTE的「Blinding Hope」衛衣翻閱遺體相簿。
港府在大埔社區會堂設遺體辨認處,有家屬身穿「Blinding Hope」衛衣翻閱遺體相簿。

四十年前一手買家陳伯:大火奪去十多名老友生命

連日來,不少市民來到大埔廣福邨遙看火災現場,當中不捨離去的,不乏宏福苑災民。火災發生兩天後,拖着廿八吋行李箱的陳先生正好處在人羣之中。「好無奈,乜都無晒。我這樣的年紀,可以說,真的甚麼也沒有了。」七十二歲的陳先生望着熏成黑色的七座大樓說,自己有一隻貓,兒子又有三隻貓,都還在宏昌閣。

他說,貓咪就是自己半個孩子。

愛貓生死未卜,更難過的是,大火帶走了他的老朋友和他們的下一代。「我現在也七十二歲,老朋友大抵也是這個歲數,我們這班,真的是由後生住到老,所以這次,很多老朋友走了。」

陳伯每當談到死亡人數與死難者,不禁悲從中來。
陳伯每當談到死亡人數與死難者,不禁悲從中來。

自言「好好好唔開心」的陳伯,是宏福苑一九八三年落成時的第一手買家。

時間回推到四十二年前,那一年,他跟懷有身孕的太太,成功抽中大埔一手居屋宏福苑。「當時其實開心到不得之了,更開心的是,抽中第八十四個揀樓。」那時候,陳伯正當盛年,做貨車司機,公司就在不遠的火炭。因此,這個宏福苑簡直就像為他而設的安樂窩一樣。他和太太最後選擇了十八樓海景單位。那光景,恍如歷歷在目。陳先生至今談起,仍然顯得眉飛色舞。

一住幾十年,到近年,兒子結婚,儲夠首期,兒子從兒時玩伴手上購入與陳伯同在一層的鄰近單位。兩仔爺各有一個單位,住在同一層,叫人羨慕;未料,一場世紀火災把他的安老地與兒子仍在供款的家,一併燒毀。

宏福苑大火後,現址外牆被嚴重熏黑,竹棚被燒剩部分殘支。
宏福苑大火後,樓宇七幢大廈被嚴重熏黑。

說到開心事,如在目前,說到傷心處,陳伯雙眼漸紅。他強忍淚水說,其實太太比他更難過,因為四十二年來,太太與同屋苑的太太早已組成育兒太太團,看着彼此的孩子長大,感情非常深厚。「甚至有些人是我們看着他長大的,今次也一起走埋,真係好陰公……唉,真係唔識講。唉。」說着,倒抽了一口氣。他說,現在得到的消息,自己所認識的老朋友,最少十幾人因為這場大火離開了世界。

「老實說,對我們這班老嘢來說,這個真的是我們最後最後的家園。我已經七十二歲了,自己的家都沒有了,當然希望重建也好,維修也好,甚麼也好,給回我一個家。這個是我心底最渴望的事情,希望有生之年能夠再次看見自己的家。」

他說,家很重要,雖然金錢實在所餘無幾,但希望其他在大火中失去的東西可以慢慢買回。

「不過我最慶幸的是,我自己的老伴還在身邊,我只慶幸這件事。」他說。

陳伯(右)拖著新買的行李箱,隨兒子前往臨時住宿。
陳伯(右)拖著新買的行李箱,離開廣福商場,隨兒子前往臨時住宿。

辛辛苦苦 到頭來剩下了甚麼

宏新閣一樓住戶曾先生和他年逾七旬的母親,同是這場大火的倖存者。曾老太太看着居住了四十多年的安樂窩被大火吞噬,眼泛淚光:「我哋呢啲打工仔,一世人可以賺到幾多錢?」

跟前文的陳伯一樣,一九八三年,她和丈夫抽到居屋,用十多萬元辛苦儲來的積蓄一手買入。「當年只有丈夫工作,要供樓、又要養大兩位小朋友,很不容易。」丈夫兩年多前去世,對她打擊很大,想不到,丈夫生前努力一生換來的居所,很可能毁於一旦,對她來說,簡直是雙重打擊。

頭髮花白的她,手持一包藥物,裏面有膽固醇藥,亦有抗抑鬱藥,全是她剛剛在馮梁結中學臨時急配的。長年以來,曾老太太深受情緒問題困擾,近期好轉,算是接受了丈夫離世,可是如今又要面對失去住所的噩耗。

廣福商場平台上周曾是災民與街坊的聚腳地,有婆婆向街坊派發物資。
廣福商場平台上周曾是災民與街坊的聚腳地,有女士向街坊派發物資。

她說,火災發生時,她完全聽不到火警鐘,因為一直看不見窗外,也不覺得有甚麼不尋常。也是事有湊巧,她偶然打開窗,才看見有消防車駛到現場。她馬上收拾貴重物品撤離。事隔兩日,說起昔日情景,老太太仍然激動不已,形容走難當刻自己「驚到震」。她的兒子曾先生在事發時不在家,趕到現場,與母重逢,自言感恩。他念念不忘的,不是住宅單位的價值、或是失去家中貴重物品,而是亡父的遺物——一個不值錢卻包含特別意義的奶茶鋁樽。那是他爸爸生前喝最後一口奶茶的樽子。外表堅強的曾先生,說到這裏,聲音不由得顫抖起來:「無咗,幾多錢都買唔番!」

起火後一小時 全家連同嬰兒成功逃生

五年前,黃太太一家買入宏新閣一個中層單位。兩口子花了近十萬裝修,期望在安樂窩過上一家樂也融融的幸福生活。住了幾年,又花上十幾萬的大廈維修費。畢生積蓄,幾乎都花在這個家園,沒所謂,一家人安安樂樂就可以。

回憶起來,那個星期三下午,跟平常的日子比較起來,根本就沒有甚麼分別。

廣福商場一隅,大火過後,曾有災民在商場留宿。商場遙望宏福苑火場。
廣福商場一隅,大火過後,曾有災民在商場留宿。商場遙望宏福苑火場。

那個下午,如常在家工作的黃先生,既聽不到警鐘,也沒有管理員上門拍門呼叫疏散。忽然,電話響起,朋友來電,告訴他宏福苑正發生大火。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火警。他不以為意,本想朝外看看,可是,窗戶因工程關係,已被發泡膠封死,欲看無從。兩夫婦一直觀望,直到聞到濃烈煙味才知道情況有異。

那時距最初宏昌閣起火的二時五十一分,已過了一個多小時。

由不懂得及時逃生,到確定要逃生,兩夫婦在一刻間感到危險迫在眉睫。再也無法顧及甚麼貴重物品、甚麼金器……兩夫婦一個抱起四個月大的嬰兒、一個帶着寵物,順手帶上銀包和手機,急忙逃去。另一個就讀幼稚園的孩子那時幸好還未放學回家。

火災過後,廣福商場內不同位置擺放著被舖、床墊供災民休息。
火災過後,廣福商場內不同位置擺放著被舖、床墊供災民休息。

宏福苑後樓梯通道狹窄,梯級陡峭。他們一路狂奔,安撫襁褓嬰兒之餘,不斷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遺憾的是,逃生跑了十幾層樓梯,竟然只遇到另一戶倉皇逃生的鄰居。回想整個逃難過程,兩人猶有餘悸。「屋苑住了很多老人家,他們很有可能都在睡午覺,錯過逃生機會……」

一家四口,雖然逃過一劫,但災後不得不為未來生活疲於奔命。大火過後,黃太抱着嬰兒、陪着幼兒,睡在社區中心的臨時庇護所。一夜之間,高牀軟枕,變成冰冷的地板。心神未定,第二天她東奔西跑,申請各項資助,又要四出找朋友幫忙照顧小朋友。

中華基督教會馮梁結紀念中學一度成為臨時收容中心,復課前又曾是申請緊急補貼的中心。
中華基督教會馮梁結紀念中學一度成為臨時收容中心,復課前又曾是申請緊急補貼的中心。

他們現在暫住在朋友在九龍的家,對於未來,他們只感到徬徨,因小朋友即將升讀小學,現在失去家園、失去地址,究竟校網該如何劃分?如要選擇大埔的小學,但又不能獲派大埔的房屋暫住,那該怎麼辦?他們痛失家園,經歷了災難,可是,他們連好好回顧一切的時間都沒有,他們只能望着前方,不斷嘆氣。「真的不知道怎麼辦……」「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這句話,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單親家庭孩子對同學說:我冇屋企啦,燒晒啦。

「其實我用盡畢生積蓄去買呢層樓,我咁辛苦供完層樓,之後又要俾維修費,維修費我差不多給了十八萬。我已經無晒錢,我還是一個單親媽媽,你依家燒埋我間屋,我可以做得啲咩呀?」家住宏建閣二十六樓的范小姐在傳媒鏡頭前忍不住哭訴。

范小姐受訪的短片廣傳後,曾有網民說真有錢能贖回單位。但范小姐說自己真的不是有錢人,那是她過去十年拼命節衣縮食的成果。
范小姐受訪的短片廣傳後,曾有網民說真有錢能贖回單位。但范小姐說自己真的不是有錢人,那是她過去十年拼命節衣縮食的成果。

畢生積蓄背後是范小姐從前夫手上贖回居所的故事。十二年前,她與前夫以綠表免補地價購入宏福苑。未料,婚姻觸礁後,這個宏建閣單位便成為她與前夫持續十年的爭奪戰。為了保留單位給兒子,過去十年,每當冬季流感高峰期,在醫院工作的她總會「賣假」—在假期上班賺取贖回單位的金錢。她說:「我無法給他一個完整家庭,但最少我想給他一個穩定的家。」去年六月,她終於以一百七十萬贖回當初聯名購入的單位樓契,完結一場十年的噩夢。只是如今樓契與家同被大火吞噬殆盡。

大火當日,范小姐在醫院上班,孩子仍在上學,兩人因而逃過大火。經同事告知後,她馬上趕回宏福苑,惟當時整個宏昌閣、宏泰閣已被火舌吞噬。火災首日,她怔怔地望着自己辛苦供完的安樂窩,直至翌晨七時。

大火結束後,她收到噩耗,居住在火勢最嚴重的宏泰閣契媽和契爺,一同葬身火海。另外,她一位醫院同事亦在火災中離世。

睇相二字,代表家屬需要翻開厚厚的遺照相簿,尋找家人的重量。
睇相二字,代表家屬需要翻開厚厚的遺照相簿,尋找家人的重量。

醫管局於十一月二十八日公布,大埔醫院一名精神科病人服務助理在火災中不幸遇難,另有一名同事在火災中失聯;全港不同醫院合共約有六十名同事因為是次大火失去家園。

身為這六十分之一,范小姐最憤怒的是一眾住戶曾努力阻止大維修無果。孩子努力表現安靜和懂事,沒有平添媽媽的壓力和焦慮,只是會跟同學說:「我冇屋企啦,燒晒啦。」火災翌日學校旅行,小朋友不吵不罵,但當校巴駛過宏福苑時,他用衣物包裹着自己的頭,不想看到失去的家。

期望政府承擔重建宏福苑責任

范小姐曾查詢過渡性房屋收容名額,惟相關名額上周五晚上已滿。不過,她指由於媽媽住廣福邨,她和孩子仍可在娘家「打地鋪」,但有些居民真的無家可歸。不過,她同時指出,即使獲安排入住過渡性房屋,只能解決燃眉之急,未能作為長遠安置之用。她期望政府能夠承擔重建宏福苑責任,因為住戶都擔心樓宇後續安全,以及承受着極大心理壓力。「如果政府傾向要做復修工程,是否要我們去承受樓宇有倒塌的風險?」她憂心忡忡地問。

火災後,有市民攜望遠鏡看宏福苑火場。
火災後,有市民攜望遠鏡看宏福苑火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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