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埔大火| 拯救心理餘震(上)】大埔居民面對災場 猶如撕開傷口 從認知心理學辨識心理狀態 壓抑情緒或造成慢性焦慮及心理陰影 安全感建構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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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埔大火| 拯救心理餘震(上)】大埔居民面對災場 猶如撕開傷口 從認知心理學辨識心理狀態 壓抑情緒或造成慢性焦慮及心理陰影 安全感建構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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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媒體鏡頭逐漸移開,社會焦點轉向下一場新聞,大埔宏褔苑火災遺下的傷痛仍在原地。那些曾經相處的回憶,鄰舍走過的蹤跡,社區種種印記,都成為了再次令情緒陷入深淵的記號。火場之後,我們希望能夠拯救位於人心深處更漫長、更隱密的崩塌,陪伴那些在火場之外仍在燃燒的人,走出黑暗,重建生命的秩序。

處理情緒,首先要知道自己為何會有情緒。香港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鍾灼輝說,面對災難時的情緒反應或行為表現,取決於個人的認知過程:「如果你過度關注火場中那些生離死別的畫面、恐怖的場景,你可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而悲哀。但有些人可能更關注災難中人與人之間的互助過程,又或者看到救護人員無私救援的畫面時,你可能又會覺得這個世界雖然變幻無常,但仍然存在着光明與溫暖。這正好決定了我們最終會產生什麼樣的感受。」誠如鍾灼輝所言,進行心理急救,首先需要具備辨識自己心理狀態的能力,而非急於壓抑情緒,磚瓦重築需時,心靈的重塑,更需溫柔與耐性,一磚一瓦,慢慢築起內在的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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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居民的「替代性創傷」

「很多人以為,只有那些在火災中受困或受傷的人,他們才會身心受創或者有機會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其實未必如此……附近居民能夠感同身受地體會火災現場的情景,他們在事發時看到火光、聞到濃煙,甚至聽到許多求救聲,包括救援車輛的警報和人們的呼喊,這些都是非常強烈的感官刺激。」鍾灼輝指,這些感官刺激直接觸發大腦的恐懼情緒,當杏仁核內的恐懼情緒不斷被激活時,會令自己誤以為置身火災現場,人隨之長期處於高度警戒狀態,可能導致情緒徹底崩潰。甚至,很多人可能不敢睡覺,經常會誤以為聽到警報聲及聞到燒焦的味道:「我們的大腦其實無法分辨真假,關鍵在於你接收了多少恐懼訊號。」

鍾灼輝表示,大埔居民真切地看到、以及聞得到火災的味道,震撼感強烈得多。儘管事情已過去一段時間,很多人每天都會經過災場,當他們看到一棟棟燒得焦黑的大廈,這個強烈的視覺線索(Visual Cue),每天都在提醒他們當時火災的畫面。視覺刺激與過往記憶之間建立連結,當記憶持續被強化,大腦就如強大的學習機器,令視覺記憶持續。每當看到其他深色調大樓,或是看到類似的竹棚、棚網,都會立刻喚起那段記憶。所以,我們應該關注附近居民,不該忽視他們的心理需求,也不能低估他們的心理創傷。他們可能比一般市民,需要更長時間才能從創傷中恢復。「其實傷口還沒癒合、還很新,可能還在流血。每天經過遇到的視覺衝擊,就像再次把傷口撕開。」

進入網絡時代,「災區範圍」沒有特定界線,鍾灼輝指,恐懼的傳遞不受物理限制和距離影響,人們透過手機看到的災場畫面,可能比在現場的人還要多、還要全面。他形容此類人士為「數位鄰居」,被強行拉進了一個虛擬災區,與鄰居產生的壓力反應程度相當。
進入網絡時代,「災區範圍」沒有特定界線,鍾灼輝指,恐懼的傳遞不受物理限制和距離影響,人們透過手機看到的災場畫面,可能比在現場的人還要多、還要全面。他形容此類人士為「數位鄰居」,被強行拉進了一個虛擬災區,與鄰居產生的壓力反應程度相當。

他特別提及,人類透過五感接收訊息,比起視覺,更能瞬間引發恐慌其實是嗅覺。有時看到燃燒的畫面,可能還覺得環境安全,但一聞到氣味,就會聯想到火場。以美國加州野火為例,社區研究指出,災後殘留的焦土景觀與空氣中的煙燻味,與居民的憂鬱症狀呈正相關。

「急性壓力反應」告訴你身體過載

當大腦接收大量恐懼訊號時,生理機制會進入「戰鬥或逃跑反應」(Fight-or-Flight Response),自律神經容易失調。「戰鬥或逃跑反應」不斷被啟動、強化,身體肌肉會繃緊,經常感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難,難以放鬆。即使受到輕微刺激,也會反應過度,例如聽到警笛聲音就會嚇一跳、聞到淡淡燒焦味道也會引發強烈的情緒波動,直接回想起當時災難現場的慘狀。最常見的反應是睡眠出現問題,由於心裏不安穩而難以入睡、淺眠,或反覆出現與火災相關的惡夢。

為了免受痛苦,居民可能會出現「迴避行為」,刻意避談相關話題,或下意識繞路及不敢看窗,嚴重者則會完全不想見到任何與火相關的事物。然而,鍾灼輝認為,這種「迴避」雖能暫時緩解焦慮,但長期來看,卻會讓大腦誤以為該處「真的還很危險」,反而固化了恐懼感,讓人更難走出陰影。

他續指,有一些人甚至會出現退縮行為,因為經歷事件後,他們內心感到混亂,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切。他們可能會封閉自己,變得不想出門、大幅減少社交活動。原因是與人見面時,對方總會問起事件。雖然是出於關心,但正因為他們不想再回憶那些事,故寧願不出門,也不想與人社交,讓生活範圍變得越來越狹窄。此外,另一種情況是,經歷了這場火災後,當事人情緒一直無法平復,情緒波動變大,容易感到煩躁,即使是家人普通的關心,他也會感到煩躁、缺乏耐心。

他說,長期暴露在災區環境中,感官會不斷受大量刺激,當災後刺激大量佔據大腦,則會消耗認知資源,而人的認知資源是有限的。每次暴露在這些感官刺激之下,不論看到的畫面或是回憶的畫面,都在消耗大腦的認知資源。附近居民可能會發現自己變得健忘、容易忘記事情,或者難以專注於工作或學習。這正是因為大腦資源被創傷所佔據,認知資源消耗過多,令大腦超載。

鍾灼輝,香港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二OO四於新西蘭遇上空難,幾乎喪命,最後憑意志克服創傷。(受訪者提供)
鍾灼輝,香港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二OO四於新西蘭遇上空難,幾乎喪命,最後憑意志克服創傷。(受訪者提供)

重建家園 也需重建安全感

鍾灼輝指,一般的「急性壓力反應」通常在一個月內會逐漸緩解。若症狀強烈且持續超過一個月,則需評估是否為創傷後壓力症(PTSD)。他說,兒童及長者均為高風險群體。由於兒童認知發展尚未成熟,往往難以完全理解發生的不尋常的事件,心理防禦能力相對脆弱。他們亦難以用言語表達他們的恐懼和悲傷。倘兒童出現退化行為,特別依賴他人、不敢獨處、害怕黑暗,則是出現心理餘震的具體表現。

此外,災難事件動搖了獨居長者對於環境的安全感,因為他們自認屬於較弱勢的羣體。他們目睹上次災情的慘狀後,便會思考若災難再次發生在自己身上,恐怕也難以逃脫,只能坐以待斃。這種無助與無力感,讓他們感到極度不安。

過去有其他創傷史的人,心理防禦能力和復原能力也往往比一般人更為薄弱。他們再次面臨重大的衝擊,也可能重新激化那些潛藏多年的心理創傷。相關心理創傷若未得到紓解,可能產生疊加效應。

「眾多議題中,我們認為最容易被忽略的,就是安全感的重建……我們所說的安全感重建,不僅是物理層面,更重要的是心理層面,特別是在災難發生後這種心理創傷的需求,往往會被忽略。大家可能會認為自己已經沒事,或者已經做好足夠的防火措施,整個外在環境看起來似乎已經安全無虞,但我們的心理其實需要較長時間才能重新建立內心的安穩與安全感。因此有時候我們過快地追求所謂的恢復正常生活,即使環境已恢復正常,我們的大腦和心理仍需要時間來重新確認環境的安全性。」鍾灼輝表示,強迫自己不去想、趕快好起來,反而會讓許多情緒被壓抑至潛意識之中:「很多時候你看到有些人好像沒事一樣照常上班看起來很正常,但這不代表他們心理安全感的重建已經完成,只是把問題壓抑下去了,很多時候會形成慢性焦慮和心理陰影。」

他指出,處理心理治療個案時,發現很多成人的問題行為,都是源自於童年時期缺乏安全感,可能是來自家人的忽視或是曾經遭受欺凌等各種經歷。在心理層面上,當前的刺激未必只是引發即時的焦慮或行為反應,實際上,可能激發出潛藏在潛意識中的過去經歷,甚至產生疊加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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