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埔大火| 拯救心理餘震(下)】焦黑之後 尋找光的方向 每個人都應該學懂「心理急救」 療癒看不見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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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埔大火| 拯救心理餘震(下)】焦黑之後 尋找光的方向 每個人都應該學懂「心理急救」 療癒看不見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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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災燒焦宏褔苑七座樓宇,遺下失去摯親的家屬與無數驚魂未定的居民。焦黑大樓已成回不去的家,大埔社區成了悼念災難的代名詞。災場之側,仍有無數不被聽見的無聲創傷,引發難以回應的心理迴響。《明周文化》訪問曾經瀕臨生死的香港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鍾灼輝,願陪同香港人穿越悲傷的幽谷,尋找光明的方向。

災後重建不應只是修復肉眼可見的建築,更是修復社區居民的安全感、生活感。在踏上漫長復元之路前,我們都需要學懂如心肺復甦法一樣重要的「心理急救」,在情緒意外襲來的一瞬間,幫助自己、陪伴他人支撐着心理崩塌。這或許也是學校不會教,但每個人都應該學會的社會技能,我們才能在創傷之後,昂首走向重生,步履更堅定,心境更從容。

【大埔大火| 拯救心理餘震(上)】大埔居民面對災場 猶如撕開傷口 從認知心理學辨識心理狀態 壓抑情緒或造成慢性焦慮及心理陰影 安全感建構最重要

「心理急救」方法快速穩定情緒

「很多人以為面對如此嚴重的災難或情緒衝擊時,一定要尋求專業或複雜的心理干預方法才有效,其實未必如此。」鍾灼輝指提供兩個簡單「心理急救」方法,令恐慌來襲時,可以為自己大腦重新開機,將自己拉回現實:

一、六十秒方塊呼吸法: 吸氣四秒 → 憋氣四秒 → 呼氣四秒 → 停頓四秒。重複三次,強制切換神經系統至放鬆模式。

二、5-4-3-2-1 着地練習(Grounding):看五種東西、摸四種觸感、聽三種聲音、聞兩種氣味、嚐一種味道。五感分配可任意調換。魂不守舍時,用感官找回當下,將注意力從「過去的災難」拉回「現在的安全」。

例子:現場找五種不同東西,這裏有樹、石子路、水溝蓋、天空、樹葉;觸摸四種現在摸到的東西,這塊石頭、椅子、我的衣服布料、我的頭髮;聆聽三種不同的聲音,風聲、水聲、車聲;聞兩種味道,花香、草香,甚至是車輛的氣味;嘗到一種味道,隨身帶着一顆糖果,吃一吃發現可能不只一種甜味,可能是檸檬或者果仁外面的糖衣。

他說,這個技巧可以幫助我們將過去與當下分開,「你的回憶屬於過去。什麼是當下?此時此刻。關於當下這個概念,睜開雙眼,豎起耳朵,真切地感受你身處的環境存在什麼。這個環境是安全的。」意思是,讓我們腳踏實地回到現實狀態、此時此地、安全的環境,從過往的災難記憶中抽離出來。

此外,有些人喜歡自己跟自己對話,這類人可以嘗試一些內心旁白。當這些恐慌感來襲時,用客觀的語氣,來描述自己的現狀:「你現在看到的是災難的痕跡,可能是些燒焦的牆壁、一些燒焦的竹棚等等。不過,你現在所在的是個安全的地方。也就是說,你要分辨出來什麼是過去發生的事,現在你看到的是什麼……現在的你,處在一個安全的環境裏。」

自我檢測指標 頻繁需求助

若連續兩周,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出現以下兩類症狀各一種以上,且影響生活功能,請尋求協助:

身體關不掉(過度覺醒): 睡不好、易受驚嚇、心悸、肌肉緊繃。

心裏過不去(入侵/迴避): 惡夢、畫面重播、刻意繞路、拒絕談論。

若依賴酒精或藥物麻醉才能平復自己情緒,或頻繁出現驚恐發作,包括瀕死感、喘不過氣,甚至出現自傷或自殺念頭,則應立刻求助。

走出倖存者內疚 區分責任與遺憾

成功從災難現場逃出者,可能是被救出來,或者本來應該在災難現場,但剛好外出或是碰巧去上班而逃過一劫的人,這些倖存者可能產生一種罪惡感,心裏想着如果當時在現場就好了、要是我當初多做些什麼就好了、哪怕只是多打一通電話,說不定就能改變結果,那位親人或許就不必離開。鍾灼輝形容這些心情屬於「反事實思維」(counterfactual thinking),是大腦試圖在失控中找回「控制感」的嘗試,「覺得要是我做了這件事就有機會改變這個悲慘事實,但實際上這完全只是個虛假的假設。代價就是必須把這個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他說,此類思維屬正常反應,並非病態,「他責怪自己覺得做錯了事。其實他們(死者家屬)並沒有做錯什麼。他們只是愛得太深,因而產生了這樣想法。」

他說,如身邊認識的人出現「倖存者內疚」,我們應協助他分辨什麼是「責任」,什麼是「遺憾」,比如我們可以這樣告訴他:「你感到非常遺憾,無法阻止這場悲劇發生……你感覺自己負有責任,你卻無力阻止,這純粹是我們的一大遺憾。其實你沒有能力預知未來,也沒有這樣的責任成功阻止這場災難……如果你當時在場真的能改變結果嗎?說不定最後連你也會遇難。要是連你都遇難了,留下的家人能否承受相應的痛苦?」我們要協助他「認知重構」,嘗試給他一個正確、符合事實的思考方式。

再者,我們可以鼓勵他將「虧欠感」轉化為「紀念的行動」,而非用來懲罰自己,鼓勵他帶着逝者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完成未竟的心願,是對逝者最好的補償。

「儀式化」活動劃界線 學懂好好放下

鍾灼輝建議多舉辦「儀式化」的集體療癒活動,例如寫心意卡、集體祈福或獻花,甚或一些分享會。他指,從認知心理學角度而言,儀式感能提供「控制感」與「連結感」,讓我們覺得「能為這件事做點什麼」,不再感到如此無助和無力;並且集體活動可以讓自己感覺不是獨自面對。同時,儀式能劃下界線,提供「結束感」(Closure),告訴大腦事件已告一段落,我們要好好放下,可以準備向前邁進:「人需要透過某種活動來劃定界線,做完這件事之後,我就可以放下並繼續前進。」

他指出,大埔居民存在一些隱形的受災羣體,很容易被忽略,因為所有的救援資源,都集中在核心災區。他建議政府採用「同心圓式篩檢」,定義「心理受災區」,將目擊者、受煙霧波及的鄰里納入第一波關懷範圍:「這批(宏褔苑)居民自然是核心羣體,也是最受關注的。而周邊居民,就是外圍最接近核心的區域,這些隱形的受災者其實情況相同,同樣受到那場大火的波及和衝擊。他們的心理創傷雖然程度可能不如實際受災的居民那麼嚴重,但他們確實也遭受不同程度的心理創傷。」

鍾灼輝說,很多時候鄰近災區的居民不會主動求助,因為他們認為,自己不是真的受傷、房屋不是真的受損,不該佔用社會資源,有點不好意思佔用了別人的資源,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正因為大埔區居民有這種隱性的行為模式,政府更應該主動出擊,主動走訪這些鄰近社區,進行一些社區心理輔導活動,告訴他們,恐懼和焦慮都是正常的,而且他們也有權利去尋求支持。

鍾灼輝,香港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二OO四於新西蘭遇上空難,幾乎喪命,最後憑着意志克服創傷。(受訪者提供)
鍾灼輝,香港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二OO四於新西蘭遇上空難,幾乎喪命,最後憑着意志克服創傷。(受訪者提供)

 

追蹤社區居民心理健康 全民認識「心理急救」

他又提及,現行提供予災民的心理支援服務明確標榜為「心理支援」或「心理治療」,這種情況可能會導致心理問題被貼上標籤。由於心理治療,畢竟可能會對自己或他人造成負擔,有些人不願意表現出軟弱的一面,故他認為政府應嘗試使用門檻較低的心理介入方式,例如舉辦「安心講座」、「睡眠工作坊」,或以「法律諮詢」的名義切入,降低民眾對「看心理醫生」的抗拒。

他強調,心理健康的長期追蹤,絕對有必要納入災後重建其中一項工作。他指出,心理創傷常有延遲性,許多問題在生活穩定後才會浮現。他建議在災後一、三、六個月進行社區心理篩檢,並將心理評估納入行政流程,讓心理支持成為重建的自然環節。

鍾灼輝:「心理創傷的特點,是我們試圖盡快恢復正常的生活軌道時,往往會壓抑許多情緒壓力,常見的情況是事件發生後,延遲六個月後才大量出現,會有一種延遲效應,那些創傷性的情緒才會浮現出來。」然而,這正好帶出「心理急救」這個概念相當重要,他認為每個人都有必要認識「心理急救」概念,並應將此普及化。他說,「心理急救」非專業的心理治療,但如心肺復甦法一樣,應該成為一項全民技能:「如果我們能夠讓更多人學會心理急救的技巧,無論是自我救助,或是幫助身邊的人,甚至提升整個社區的韌性,都能大幅提升面對某些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的能力。」

「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你想去幫忙,但你也要知道該怎麼做才行。很多時候大家最困擾的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是害怕說錯話。正是因為我們缺乏這種常識。在這些情況下,你其實不需要急着一定要安慰他,說你要堅強,不要。老實說,這些事情本來不該講。但我們發現十個人裏面,有九個人其實都不懂,正是因為我們真的沒有這種心理急救的技能。」

願每個人都能學懂「創傷後成長」

記者最後問及如何看待「創傷後成長」(Post-Traumatic Growth),說的是很多人經歷過一些重大劫難或是極度痛苦後,成功走出陰霾能夠蛻變成更完整、更加強大的自己。他形容,災難後重生不是變回從前的自己,而是在破碎後,拼湊出一個更具韌性的新自我,這通常伴隨着價值觀的重整,例如更珍惜當下;同理心的昇華,亦即更能共感他人痛苦;以及發掘出自己潛在的堅強。

「創傷後成長」的重點在於承受創傷之外,人是否能夠更全面地、更睿智地將這個創傷轉化為智慧,擁有讓自己蛻變成長的能力。鍾灼輝指,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但每個人都有這種潛能。但他強調,成長是痛苦的副產品,而非目的: 「我們不需要急着追求成長,它是經歷了哀悼與掙扎後,自然會開出的花朵。」

鍾灼輝:「許多人離開了我們的視線,但從未離開我們的心。請給自己一點時間,讓悲傷慢慢轉化成思念,帶着這份愛,繼續勇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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