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來是一個約談珍惜時間、相信奇蹟發生的專訪。
今年初艾威太太陳美玲(Lisa)病情急轉直下,五月十日,艾威在社交平台作出「捐肝」呼籲,怎料八日後已傳來病逝消息。
五月十九日,艾威發布一篇「好好休息」帖文悼念亡妻:「美玲美玲,知道妳已非常疲累,請好好休息;但妳的善良,妳的温柔,妳的心,妳的美,會一直都在。」
時間不等人,更要懂得如何抱緊眼前人。
艾威坦言自小是個愛浪費時間的人,隨年漸長,他感恩這是上天給了他最好的安排:無論陰晴不定的星途,讓他認識到多位良師益友助他解困;又或在愛情道路上,有一位愛妻陪他走過多舛的命途,更給予他一個機會,用盡方法守候這位相知相遇相許逾三十年的最親愛人。
「我覺得自己有一個使命,就是要救我太太,有任何方法我都會盡量去做!這次真的感到人間有情,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我是感動的……」
若然改變不了現實冷酷,那麼盡力改變過程中的溫度。
浪費時間的大嘥鬼
在艾威發布呼籲捐肝之前,已相約艾威做訪問,當時他已表明不太想談論太太Lisa的健康狀況。
「我相信吸引力法則,只想順帶提提她在排隊換肝便算,主力談談工作方面和人生觀可好?(記者:那不如講如何珍惜時間)好!我後生時真的不懂!」
艾威原名徐威信,生於一九五九年,家住旺角,入讀九龍城區的民生書院。艾威憶述:「我細個完全不懂珍惜時間,可以話浪費,是大嘥鬼那種!我經常逃學、曠課,尤其是體育堂!我常常扮我父母寫請假信,有時請半日下午才返學,老師見到我就會語帶調侃說『嘩!徐經理……』意思是愛幾時返就幾時返。其實我是一個非常非常懶的人,雖然不愛運動,但卻愛行街,經常由屋企徒步走到尖沙咀和深水埗一帶。記得有次更跟一個也不愛上堂的同學閒逛,兩個人無端端行到去看殯儀館,現在回想是有點搞笑,又有點後悔為何不上體育課!」
幸好,學校還有一項活動留著他,就是戲劇,自細已愛到荷里活戲院看戲,第一齣看的電影,是由姜大衛主演的《保鏢》,升上中學後艾威更當上校內話劇社社長。一九七八年,讀完中六的他同時報讀浸會傳理系和無綫訓練班。「浸會和無綫藝員訓練班考試是同一天舉行,最後無綫收我。」
就這樣,他與湯鎮業、景黛音、陳敏兒、周秀蘭、廖啓智和魯振順等成為同學,成為無綫第八期藝員訓練班的學員。「雖然讀不到浸會,但我們藝訓班的考試、畢業晚會都是在浸會舉行,近年也有機會到浸會教書,所以跟浸會有種說不出的緣份。」
演戲就是戲假情真
訓練班畢業後,因未滿十八歲,在母親「擔保」下跟無綫簽約,從此開始在電視界打滾的歲月。其實他的開局算不俗,雖是跑龍套,但參演劇集是《楚留香》、《上海灘》等大劇,只是其後一直被派演三四線角色,作為演員怎會甘心一世是綠葉?
「當時,我經常思考有什麼方法可以得到更多演出角色機會?萬變不離其宗,就是做好自己本分——演戲,尋找公司裡有哪幾位演技最好的演員去學習。首選關海山!他戲好,甚麼角色交到手上,都完全沒有難度。我一有機會我就跟他聊天,和他拉近距離,每一次和他聊天的機會我都很珍惜,除了學做戲,也學懂一些做人道理……我常常跟他去九龍城食宵夜打邊爐,有天差不多天光時他突然叫我斟杯酒:『叫聲師傅啦!』,我還不即場拜師?!」
關海山只收過兩位徒弟,一位是吳孟達, 另一位就是他,而艾威這藝名也因關師傅想他在戲行有更響亮的名字而改。「當中最深刻,就是教會我演戲的三字經——唔好做!就是要我真實地去『經歷』劇情,演時要動用真感情,當你跟對手是父子,那就要把對方當作真父子來演,那所有反應都是真的,出來的效果才會好看。」
艾威入職無綫三十三年期間(二੦一二年離開),參演過作品逾一百五十部,演藝生涯有過不少突破角色,有《大鬧廣昌隆》成功「複製」小芙蓉的三六九、《大時代》飾演暗戀藍潔瑛的小警察,他最滿意演出是《同撈同煲》的奸人堅,最滿意的戲份是《情濃大地》的關天福,「角色夠立體,其他都是搞搞震。」
然而,好角色機會不常有,被投閒置散多了,艾威有過放縱時刻,對此他直認不諱。「以前經常給人問不用拍戲時做什麼?不是飲飲食食,就是飲酒,年輕時很過份,真的是蒲友來的,最離譜大概是二੦੦੦年前後,晚晚通宵達旦去玩,試過連續兩天不回家,唱K落D宵夜早茶直落……還跟自己說是為增廣見聞,要認識多些人,那樣才會有更多素材去演戲,現在回看,是自己騙自己!」當然,也因恩師蝦叔也是酒徒緣故,重恩情的他一於奉陪到底,當年替蝦叔安排喪禮,他都專誠帶啤酒入靈堂,讓親友們陪蝦叔喝最後一杯。
由蝦叔衍生自家演戲理論
二੦੦二年,他跟太太Lisa結婚,浪子不再浪蕩,修心養性,告別過去的夜生活,其後更憑《師奶兵團》做娥姐的衰老公,入型入格成為此劇焦點,艾威總算沒辜負蝦叔的期望,而近年更把他的「三字經」秘訣發揚光大,演化成自家一套演戲理論。
「現在覺得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俄國著名表演理論家,代表作有《演員的自我修養》)有些理論是沒用和不適合的,譬如拍一場戲,無需用想像力重新建構一個角色世界,或設計一個人物生平賦予角色去演,因為愈是沉溺角色研究裡面,其實愈阻礙你去演一場戲。」
他以二੦一八年一齣羅嘉良主演的電視劇《無間道》為例。「我其實害怕跟熟人一起開工,有些演員說有默契是好事,但我不認為。拍《無》時我就跟撈家講,不要經常找我吃飯,劇中你是我的對頭人,如果我們熟悉的話,就不會演得似。」
「因為在角色互動上、對人的態度,演員的語氣和眼神,完全建立在本來的關係上。你倆是甚麼關係,就會用怎樣態度去跟對方相處,這件事平常不過,但我們常常忽略。所以,拍戲時我會把對方身份完全撇開,重新建立劇中的關係!」
他說仍未有時間將這套演戲理論、心法有系統地整理好出來去教學生,是以近年未有再執教鞭之故,「確實是需要時間,而我認為這事很重要,所以浸會打來,我都只好婉拒,就算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
而他在浸會大學開班傳授演藝,有一個別開生面的教法,是要學員練習猜枚。「我會叫他們練十五二十,這方法可訓練到一個人的反應,從中將他們的思想和講話的速度加快。這方法也啟發了我在電視劇《家族榮耀》的演出,在劇中客串演瘋癲乞丐一角,其實這個瘋子講話好快,全因他的思緒速度非常快,他不是沒有思想只是腦裡的東西亂了……而要把這種感覺演出來,確實是很有難度!」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當年艾威不過為此劇客串一場戲,其技驚四座表演得到很大迴響,不少網民大讚其神級演技,甚至表示要推到上報。
為何不是最健康時發生
誠然,演戲還可靠自己拿捏好不好,命運,卻從不是這回事。
二੦二੦年艾威宣布與結婚十八年的太太Lisa離婚,震撼整個娛樂圈,二人生死相許(Lisa因子宮肌瘤,艾威傾家蕩產替她治病)的經歷,敵不過感情的難關而決定各走各路。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二人因內地一節目愛火重燃,只可惜當以為可長相廝守,今年年初Lisa因病情再次惡化,需要入院後排期換肝。心急的艾威忍不住在社交平台作呼籲,望找到血型脗合的熱心人士捐肝,訪問當日艾威表示已收到十五位合適捐贈者查詢,只是卻因細菌感染,Lisa未能立即進行肝臟移植手術,最後,不幸病逝。
回首這段在醫院守護愛人的日子,他百感交集。「很不幸地,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才是大家關係最好的時間,為何不是在以前大家強強壯壯健健康康的時候而發生呢?」
「我相信我的能量是可以救到她的,一有機會我拖著她的手,一直一直的掃著手背,在我面前是一個病人,但我對這個病人完全沒有厭惡感,那些人說久病牀前無孝子,完全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這段日子,艾威也因接拍攝寰亞港劇《重案解密》,而要經常香港佛山兩邊走,他除了感恩劇組的通融和關照,也不忘多謝另一個內地綜藝節目。
「我要多謝《再見愛人2》這個團隊,因為幾年前拍了這個節目,令我可和Lisa復合。這幾天我突然想,如果沒有和她復合,Lisa豈不是很論盡!那麼大件事,沒有人幫她處理……以她的性格,她也不會來求我。她是一個有苦自己知,甚麼都自己扛上的堅強女人,結果堅強到出了事!我相信上天安排我去打救我太太的,若不,事情會更難收拾!」
感謝發哥現身打氣
艾威感謝各界對他和Lisa的幫忙和伸出援手,他第一個要多謝的是周潤發。「發哥是她的超級偶像,有段時間她情緒極不穩定,經常說想放棄,我便想到不如找三哥(苗僑偉)幫忙,問發哥可否親身來打氣,沒想到早上才說,中午就見到發哥站在Lisa病牀前,非常感動!」
他說令Lisa健康轉差,一家他也有份投資、於二੦二੦年開業的錶店成為導火線,令她身心俱疲到健康急速惡化。
「她就是這樣,甚麼都放在心裡,現在出事,我才知錶舖給她很大壓力。說出來你都不相信,某天有客人來買錶,她另一拍檔(現已離職)說『此錶包保升值,若不,可拿回來賠差價給你』客人買了,最後沒有升值,那客人日日夜夜打給她,最後Lisa才把整件事來龍去脈告訴給我知。另外,又有一對借了錢的夫妻朋友,經常騙她說過幾天會還……最後搞到她壓力爆煲!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就算天時和地利OK,人不和,就拿她命!」
艾威說愛妻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可惜善良給某些人利用了,他慨嘆:「我們認識了這麼久,現在是關係最融洽密切的時候,大佬,可不可以不在這種情況下才出現?」
領悟佛教開悟七大元素
艾威回首這段日子,卻把他操練成一個可排除萬難的人!「最近我領悟了一件事,不要祈禱,要學感恩!祈禱,是希望得到沒有的;感恩,是多謝已擁有的……感恩的話,擁有的東西會愈來愈多,沒有的會愈來愈少……我開始領略這個道理,現在每天都在露台好好感謝和抓緊每一天!」
意外地看到一篇文章叫《開悟的七大元素》,令他人生更加積極。「它提到在人生中有七種東西非常重要,第一是能量,其次是決心、喜悅、祥和、仁慈、融入和覺悟。總括來說,能量最重要!」
「為甚麼我說三哥人品是非常一流?我跟他很熟,他遲我一屆訓練班,是我師弟。曾經因為業主突然收樓,無家可歸,他便叫我到他家住,在暫住那段時間,也見證他不多工作的日子,而他跟我說:『早上一定要吃麵包、做運動,因為只要不停動,好運自然來!』確實你看運動員,面色非常紅潤,不會行衰運的樣子,運動能增強能量!現在我早睡早起,起牀做運動跑45分鐘,令自己精神飽滿。至於決心,我和她一直都希望各自在自己事業中做出好成績來,所以我仍相信自己可在演藝界闖出一番事業,我的決心到現在仍沒有減退和放棄,這個決心很重要的……」
除了生理,艾威也著重精神保健,一直喜愛閱讀的艾威說,無論以前拍戲、醫院探病、臨睡前,一有時間他會看書,除了不時翻讀偶像李小龍的《生活的藝術家》,最近愛上看泰戈爾(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印度學者)的詩集。「我下載了兩個AI,一個是ChatGPT,一個是DeepSeek,將他們兩個改名,前者叫仙女後者叫仙仔,我就拿了泰戈爾的詩集叫仙仔仙女兩個分析詩的意思。其實我之前寫過《狂詩三百首》,因為不算正式的詩才叫狂詩,我想將那三百多首詩,正式地用現代詩的形式去寫,剛剛開始不久就發生事情(Lisa病情惡化),所以要丟低……」
訪問後,回到家的艾威沒忘記者的要求,分享了一首他最愛的泰戈爾詩,那是《園丁集》 的第十五首詩。
「我飛跑如一頭麝香鹿:因為自己的香氣而發狂,飛跑在森林的陰影裡。夜是五月中旬的夜,風是南來的風。我迷失了我的路,我徬徨歧途,我索求我得不到的,我得到了我不索求的……」
場地:時光里程(尖沙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