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與我,起碼在過去的四十載,從沒有展開過真正的友誼,連偶然的合作,某些場合上碰上,都絕無僅有。一切由花甲的年紀,每次聚面,閒話欠奉,句句真言。
奇妙的是,無論談話的時間有多漫長,我只望着差不多每年只約見一次的新相識,完全在他的五官談吐,身體語言,都不會找到半點以前那個在銀幕熒幕花樣年華的男子,是不是可以作為撰寫畫廊夜話,或者幻海奇情的題材。
各地蟄伏的演員東山復出,是天時地利人和,影迷喜見人面桃花,依舊笑春風,定或欷歔,都是一種另類感懷。導演昆汀塔倫天奴,九十年代創造了一系列重口味的怪片,紅人樂意埋堆,年輕時以異稟進軍的羅拔科士打,未成過氣候,昆汀把他在壯年揪出來在《落水狗》和《危險關係》重塑還加點風霜,西山再起,同年得到奧斯卡配角提名,從此安心坐歪,密密演踏實三四線,風調雨順至今。另一奇人導演大衞連治,最受影評嘉許的《慕荷蘭失憶大道》,也不忘預留位置給他贈興,該片令資深影迷一再驚呼的是,另一年輕時演電視片集《杏林雙傑》裏的嘉能醫生,迷盡女影迷的卓艾華烈,以電源爆燈的白髮紳士出場,將前來片場一起試鏡的娜歐蜜華茲,緊摟輕憐蜜語過電,對方幾乎窒息。該場精罕,被譽為此奇片的心臟地帶。再有另一荷李活經典歌舞片女神顏美麗,息影二十五年七十七歲獲邀以神秘華麗巫婆之女房東,增加玉梨魂的腔調。一物治一物,愈是這種令人不安為快的題材,對症下藥,飄然來去的故人,始能為大衞連治的傑作魅影生輝。令人念念不忘的玉人,一旦銷聲匿迹,很難模仿落街買雜貨為常的琪烈達嘉寶。那些把持不定又妄想以名花復艷來復出的,往往名正言順歸西。曾令好幾代影迷暈倒過的杜明妮仙達,六十七歲以正常高雅的心態現身在二○一四年的《聖羅蘭》, 準確得體,對得大家住。粵語片息影數十年的文蘭,突然一九九六年出現在《色情男女》,片中與張國榮飾演母子,只此一遭,泰然自若。好醜都是範例。
(甘國亮)在一九八六年你轉戰台灣,遇上更嚴重的挫敗,但隔了二十年,你有相反的體會。
(艾迪)八十年代我自負到不得了,每件事想也不想就自以為是,不懂得量力而為,對我看不過眼的人,索性縱寵我做人變本加厲,廣東話俗話就是「慌我唔死」。到了台灣不但沒有行出一條生路,人家叫我這一場戲從二樓跳落地面,上天就設定,這是我自己才可以教訓到自己,人生很重要的一場戲,戇掘掘的跳下去,折斷一條腿,年半一拐一拐,完全無體諒我的片約,覺得下半生到此為止。有一日跑出外面,不是找個高樓大廈天台再跳多一次,我去一間新興文具的出入口公司見工,當作當年沒有做過演員的陳小明,開始踏足社會,找他的第一份工作,我原來很有天分心如止水,但又俾心機做另外一個人,等於好演員也可以演好一個從未演過的人物。是不是很悶蛋的角色?這套連續劇一演就廿多年。
(甘國亮)是一套出人意表的舞台劇,上半場每一秒你都搶盡鏡頭,中場休息,你就從此失蹤了, 劇終謝幕前最後的壓軸戲,你竟然再度現身,還將所有的掌聲和光環,讓給同台的人去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