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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那一夜我和Gigi聊天

專欄
2025.03.07
撰文:林奕華

whatsapp-image-2025-03-03-at-4-19-42-pm推門進化妝間,眼前一「黒」,是亮到不能再亮的頭髮,眼珠,在鏡中看着我的梁詠琪。

數小時後,她在掌聲中走進了劇場。剛才我情不自禁衝口而出的讚嘆,已轉由現場一百多位觀眾再次回饋給一身黑地亮相的她。

「這兒是劇場,我想這樣的著裝適合。」多天後,社交網站貼文多篇以「知性」形容四十八歲的歌手、演員,或在若干人心目中的「偶像」。

第一次看見梁詠琪,她才廿一歲,已發行首張廣東話唱片,但讓我對她另眼相看,是第一張國語大碟-意亂情迷的人,聽了《短髮》,不可能不覺得要動上剪刀,只是要被剪掉的不是青絲,是情絲。

剪一地不被愛的分岔
剪一地傷透我的尷尬
一刀兩斷 你的情話 你的謊話

大可取名「死心」,情話謊話往往借屍還魂。不過,頭髮剪了會再長。

那是廣東歌沒被唱出來的梁詠琪。「慘歌」不伴以烏雲蓋頂,卻是一場青春期過雲雨。
那邊廂,教我朗朗上口是同一張專輯的《口香糖》。

一九九七年,梁詠琪的大碟還發了兩張。六月是廣東大碟《新居》,我記住了《太客氣》。九月是第二張國語大碟,《洗臉》。當中出乎意料地cover了Don McLean 的《And I Love You So》。

但一九九八年六月發行的《梁詠琪》,才是我與歌者的心有靈犀。有一首出自張洪量的手筆。幾乎是《廣島之戀》的前傳,抑或,早上三年他的《老子有理》早把我俘虜?理直氣壯的張,就是那樣便把或委婉或放肆的梁詠琪感染了,高亢的副歌砰然一響,「告訴他我不愛他」。

何況還有《Spaghetti》?「只想等那個人出現,吃我煮的意大利麵」,配上唱片封套的背景自助洗衣店,一幕幕當年獨居彼城的日子,復活在歌詞的畫面裏。

《膽小鬼》則不愧是「膽小鬼」。梁詠琪面對MV中二十六年前的梁詠琪時,應該無愧無憾,無怨無悔。

短袖白襯衣配黒三個骨褲,無袖T恤配石磨藍牛仔褲,白鞋白襪,齊額留海,可以是女孩,可以是男孩,上述打扮在回憶殺的威力,不在一切已然過去,而在成長可以舉重若輕,昔日的「頑童」,今日的「熟女」,歌詞經年月的洗禮,大可將對他人的暗戀轉譯成自我的期許:

我在我的世界不能犯規
你在你的世界笑我無所謂

梁詠琪的親和力,不就在於被很多人羨慕的,能做到從容不迫?「要懂得幽自己的默。」,不止,「幽默是我擇偶條件來的。」,對着當晚在劇場裏和她同處一室的大學生們,《膽小鬼》其實不止是「膽小鬼」:「學會放下ego是人生一課」,所以現在的她,不再忌諱無目的式的交流,隨時打開話匣子,講到哪兒便是哪兒。

我是幾時才認識梁詠琪的?

不把歌迷的日子計算在內,就是二○○四年邀請她演出舞台劇《大娛樂家》。演員中除了她,主要還有詹瑞文、藍奕邦、台灣來的陳立華。這陣容主打「嬉戲」多於「演戲」,也是「折子戲」等同「重頭戲」,乍看和綜藝晚會上的「段子」、「小品」相似,實則每節背後皆有樑柱支撐:

合共六十九個電影明星名字串成的「明星歌」,由詹瑞文唱成開場曲,再以張瑪莉原唱,陳麗斯、葉德嫻、張國榮先後翻唱的《明星》,讓全晚的浮誇、喧鬧,沉澱在梁詠琪的詠嘆調裏:

當你見到星河燦爛
求你在心中 記住我

二十年前的預言,二十年後的事實,娛樂沒有「大台」,大眾化為「分眾」,偶像多如流星,真要在天空留下痕跡,除了奉守「娛樂大家」中娛人至上的精神,還得點算不同階段將邂逅哪些不同角色:

未來的就是在而家
為明天事業尚未被受落可誓不出嫁

二○○五年《娛樂大家》加演,之後歌唱事業以隔年一張國語一張粵語的發片模式持續到二○一二年的《Butterfly Kisses》,前一年結婚的她,在二○一五年當上了母親。翌年八月推出「復出」EP及限量版卡式錄音帶《BeSide Me》,寓意「有你在身旁」的主打歌,就叫「B面第一首」。

A那面 嘗試帶給 旁人娛樂 幾千幾百日
B這邊 也許我想 完全自立

二○二四年一月,金燕玲主演的劇場作品在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的「細盒(劇場)」上演。金和梁詠琪在張艾嘉導演的《心動》(-九九八)中飾演母女。母親是單親媽媽,女兒當然是重蹈自己覆轍的心理陰影,二人在片中愛恨交織,也說不清一輩子下來誰為誰犧牲更多。

心血來潮,我問「女兒」要不要來劇場看「母親」,二話不說,梁已坐了在觀眾席上。演出以一桌麻將為情景,愛以四圈耍樂的金,既與演對手戲的演員打牌,又跟被我邀請出來,和她過招的觀眾切磋。

當我走到「女兒」面前,全場才發現梁詠琪「藏身」觀眾席中,同一時間,我竟看見她正在啜泣,因為剛才還在場上演出自白的「母親」,情感上把她徹底攻陷。那使我想到《心動》的一幕,「你就當沒生過我這女兒吧。」,愛情大過天的少女,如是傷透母親的心。惟有當母親老了,母親去了,遺憾的才不會是成追憶的初戀,卻是樹欲靜而風不息。

當再次出場的金燕玲一眼望見麻將枱上坐着的是梁詠琪,四目交投,她第一個反應是驚詫,繼而「女兒」已走上去和「母親」擁抱一起,雖說那一抱不會有二十五年光景般又久又長,但已足夠讓旁觀者感動:誰能有幾個這樣的「人生就如初見」?

如少女的 情懷還剩 幾千幾百日
新角色 我不要演 含情脈脈
我已奮勇跳過 很多 障礙物
真心來做 餘生的 這個人專輯

我願意聆聽梁詠琪的「個人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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