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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星星之火,可以楚原

專欄
2024.08.02
撰文:林奕華

20240723_1 20240723_2我輩在「電視劇餸飯」前,是「粵語長片」做保姆的一代,日月星辰,潛移默化,間接或直接,練就成本能: 一部電影有多少吸引力,不全在戲名,更在人名,也就是最現實的「卡士」。

看戲看上了腦,「卡士」的威力也入了心。當然也拜電視文化「入屋」所賜,否則不會年齡尚幼,嘉玲南紅江雪皆琅琅上口。受大人喜好「洗腦」是有的,自己的偏好也很快成形。

楚原比師傅秦劍還要響亮,除了姓氏特別,還因名字是「保證」:哪裏有他,哪裏便星光閃閃: 有時是「雙生雙旦」,有時是「三生三旦」,也不要小覷「雙生一旦」與「雙旦一生」。

還在拍攝粵語片時,楚原已深諳明星多麼重要。謝賢搭南紅如家常便飯,添上胡楓,南紅作為「卡士」已然「增值」,尤其當「兩生一旦」以「雙生雙旦」兌換。

《含淚的玫瑰》(一九六三)的女主角只演半齣便含恨而終,下半齣是孿生妺妹完成姊姊的遺願,而當南紅分身有術,成全胡楓於前的謝賢,便能以有情人終成眷屬於後。對比《椰林月》中南紅死後嘉玲補上(或「坐正」),在對「演員vs明星」的心思上,楚原確比秦劍更上層樓。

及後,理所當然發展成簽名式的「大堆頭」。一九六九年背對背完成《冷暖青春冷暖情》與《聰明太太笨丈夫》,是他對粵語片生涯的臨別秋波。一悲一喜,六生五旦陣容基本不變。男有曾江、朱江壓陣,配以戲中插科打諢的張清、馮淬帆、石修。女有南紅穩坐首席,但戲分與方心、狄娜、沈殿霞、森森近乎平均。不過兩片皆有「彩蛋」人選,《冷暖》有前一年才從國語片轉戰粵語片的秦沛,《聰明》有從電視藝員訓練班嶄露頭角的黃淑儀,和貌似「復出」的老戲骨余美華。論氣勢人強馬壯,論排資高低有序,如此名單,能不以「大卡士」形容?

「花團錦簇」,盡收在一部粵語片裏,次年有呂奇導演的 《偷心賊》(一九七○)。但張英才、王偉、薛家燕、歐嘉慧、方心、蘇菁、陳曼娜,加上小生兼任導演的呂奇,全片更像是日後主打病態社會畸形關係的「呂奇主題」的頭炮,角色因過於功能性而平面化,演員愈是賣力愈趨面譜化。同是羣戲,楚原管它甚麼理由把人物聚在一起,他都當那是過時過節,藉一團喜(和)氣與觀眾熟絡起來。

粵語片是「大家庭」,出身世家的楚原,「廿一歲當副導演,廿三歲當正導演,過了十三年,粵語片沒落了,才正正式式簽約當年楊曼怡先生主持的國泰機構,拍了當時所謂的 『國語片』。」沒落,是從一年兩百多部到一年十多二十部。減產導致「明星」的凋零,粵語影人乘時息影,留學,轉投電視行業。仍在大銀幕上當時得令的,惟有「國語人」,香港的,台灣的,邵氏的,中影的。

但楚原加盟的,是已被邵氏「擊中」,正在「沉沒」的國泰機構。曾是巨輪的它,難敵潮流的巨浪,改換環境的楚原在極短時間內再一次經歷從開到荼蘼到曲終人散。大女明星已是明日黃花,精神領袖死於意外後羣龍無首,旗下新人未成氣候,粵語片還能給他變出戲法的撲克,來到這邊卻拿不出幾張叫糊的牌來。

「女王」是陳曼玲,楚原簽約一年,第一部《火鳥.紫丁香》(一九七○)的女主角是她。電影拍竣,新加坡總公司的評價:「好是好,不過廣東味重一些。」引起他的反問:「廣東有甚麼味?他們用甚麼嗅到?」味,是風味。就連第二部《錄音機情殺案》(一九七○)的女主角用回老拍檔南紅,但身邊換上朱牧、張冲、夏雯,南紅也宛如「新人」。配音的對白,一下子改頭換面的妝容、假髮、中庸裙,看與被看都遭遇水土不服。

既然生不如熟,第三部 《玉樓春夢》(一九七○),第四部《龍沐香》(一九七○),便繼續陳曼玲下去。特務片,偵探片,文藝片,拍到生平第一部武俠片,楚原自我檢討下來,「演員配搭,布景,製作都很好,就是壞在一個沒有經驗的導演」,「沒有經驗」,是不曾拍過武俠片?抑或,是在國泰的演員名單上,未曾找到讓他有用武之地的,明星?

離開製作部門面臨關閉的日子不遠,楚原服務國泰時間不長,卻沒料到四部「失敗」之作中,竟因《錄音機情殺案》劍走偏鋒(「一部很花腦筋才看得明白的電影」),帶來柳暗花明(「聽說邵逸夫先生是看到這部片才把我簽進了邵氏」)。不然,這個「廣東仔」得在國語是母語的台灣從零開始,儘管他的心情不無興奮:「 演員都是我心底佩服的好演員,歸亞蕾、李湘、楊群、王戎,多閃爍的一片星海!」

只是命運自有更好安排,本來被楊群邀請赴台執導 《庭院深深》(一九六九),動身前才知道楚原換了宋存壽,「聽說是《玉樓春夢》在台灣賣座很差,老闆失了信心」,只好在家中孵了五個月荳芽後,「走進邵氏大門。這裏人才多,『機會』亦多,問題是你碰不碰得到,若是幸運地碰到了,有沒有讓它白白溜走。」

正在等待楚原的「機會」,是與鄒文懷當邵氏叛將的大導演羅維,丟下才剛開拍的武俠片《火併》(一九七一),需由他人接手完成。楚原獲派的第一個任務,便是把孤兒養育成人。羅維在邵氏曾經有幾得意,也反映在《火併》的卡士上,「四生雙旦」皆一時之選。就是這樣,楚原便與凌波、汪萍、金漢、羅烈、宗華、陳駿結下片緣。且別看《火併》沒有打贏與李小龍的《唐山大兄》(一九七一)對疊一仗,但有大公司的大明星作後盾,頓教楚原在未來的邵氏歲月裏,嘗透身為「明星導演」的起伏與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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