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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千算萬算

專欄
2024.09.13
撰文:林奕華
邵氏《倚天屠龍記》
邵氏《倚天屠龍記》

華語電影導演之中,誰是「楚千萬」?

這名字乍聽是借喻「雖千萬人吾往矣」,再多人擋路,也勇往直前。卻原來字面上的意義才是正解:千萬者,銀元也。加上姓氏一個「楚」字,這位導演的身價呼之欲出,但如此叫座的仁兄,為甚麼生平僅得一部作品,就是古龍系列的《飛刀又見飛刀》(一九八一)?

箇中曲折,須由當事人娓娓道來。

「從《流星蝴蝶劍》(一九七六)開始,十部片子都是讚多於貶,尤其是開始的五六部,確實讓人耳目一新。但一年又一年,一部又一部地趕拍,多少有點力不從心,《孔雀王朝》(一九七九)就是一部連自己都不大滿意的作品。」

「寫到這裏,不得不把楚原丟下一會,回頭看看那幾年電影界的大勢。」

上文乃楚原的夫子自道。時為七十年代尾聲,香港影壇正值人才輩出,《蝶變》的徐克、《胡越的故事》的許鞍華、《父子情》的方育平等新浪潮湧至。接班人亦從單打獨鬥改為組班結盟,徐克、施南生、泰迪羅賓、麥嘉、石天、黃百鳴、曾志偉為首的「新藝城」,香港電影生力軍的旗幟鮮明。「大公司」如邵氏,輝煌的日子漸成過去。

「香港市場明顯給新浪潮沖去大半觀眾。但在台灣我們還是惟我獨尊(其實古龍式電影從未在香港賣過大錢,只是紅透台灣罷了)。」

「拍到《孔雀王朝》連自己都厭了,於是我想到金庸,由於那年香港電視正在上演《倚天屠龍記》,我再一次犯了大忌(改編電視台作品)。一九七八年下半年,我急著開拍《倚天屠龍記》,由於故事太長,儘管我如何刪改,勢必分上下集,演員亦多到數之不盡;加上要趕在香港電視播映大結局時上映,因此拍得很急,非常辛苦,終於在十二分匆忙之下拍完,趕著上映。」

電視上的是粵語版本,電影院的是國語版本,本來國語版本便因粵語版本深入人心輸了先機,何況爾冬陞是張無忌,井莉是趙明的安排,能不讓觀眾感到「水土不服」?

「《孔雀王朝》已劣評如潮,《倚天屠龍記》也好不到那裡,加上其他的公司影片素質不斷提高,我心裡想這回該完蛋了,又再捱那可憐的日子吧!」

「誰知世事有很多是意想不到的。原來金庸先生的作品在台灣一直禁止出版,而該年剛剛解禁,我的《倚》片是金庸先生第一部在台灣上演的作品;更因演員多,情節豐富,還有一點點特技,居然在台灣爆了一個大冷門,非常賣座。」

「當時邵氏在台灣發行院線出了問題,有幾間龍頭戲院退出,另組新院線,所以當時《倚》片只在以前院線三分之二戲院上映。誰知賣座比以前更厲害,尤其台中、台南,聽說有許多戲院破了開始營業以來的賣座紀錄;也聽說在台南鄉村地方,買站票的比買坐票的還多,以當年來說是一個奇蹟。」

「由於《倚》片在台灣再創紀錄,於是又惹來我第二次『外借』風波。」

第一次「外借」,是在楚原與邵氏第一張合約,尚有一年半才滿約時,台灣兩位製片人特地到香港來許諾他一紙三十萬元一部電影的片酬。邵逸夫得悉此事,便以片酬每部二十萬(當時他的片酬的三倍半),提前與楚原續約五年,又在新舊合約之間,多簽一部四十萬元代替外借。就是這樣,楚原別過了愛才之士,在老家留下。

「(第二次『外借』)方小姐卻非常同情,一口答應。大概她也希望我能賺一些錢來養老。我的外借同意書已簽好,只等林榮豐先生多簽一份(不淮在嘉禾院線發行的)同意書,則我的外借馬上生效。」

「壞就壞在那天沒有一起簽好,原因是當天晚上邵先生和方小姐不知為什麼,發生意見,方小姐告假兩星期。」

就在這兩星期內,李翰祥和幾個導演也巧合要求「外借」,「邵老闆」不勝其煩;等到「方小姐」上班,便吩咐她取消楚原與林榮豐簽另外一張同意書。

「眼看兩百萬港幣就這樣泡湯了,我還是其次,主要的是林榮豐先生已和中南部戲院簽了約,指明春節供應一部楚原導演的片子給他們上映。這一來外借不成,他可慘了,不知要賠償人家多少。」

「幸好方小姐處理這事情十分得體。她同意我在拍攝期間到台灣四天,證明這戲是我有分策劃,好讓他們宣傳。但她卻聲明萬萬不能用『楚原導演』四個字,而我覺得連累了林先生,所以義務地(一個錢都沒有收)赴台灣替他拍最後一場戲。由於方小姐當時曾誇口說,非常同情我的遭遇,一定給予方便。而後來老闆因其他導演太煩而取消外借,對於我的損失,公司亦有酌量補償,在這裡特別向老闆說一聲謝。」

「事情到此,本來完滿解決,誰知在《飛刀又見飛刀》上映時,片商卻照登『楚原導演』四個大字。這一來老闆大怒,以為我一邊拿了公司的補償,另一邊又私自拿人家的片酬,所以特別召我到辦公室問清楚。」

「老闆說如我真的沒有拿錢,則控告那些片商。而我實實在在一毛錢也沒有拿過,真金不怕火煉,於是我反而要公司馬上循法律途徑追究。兩天過後,台灣所有戲院都把『楚原導演』四個字除去了,換上了『楚千萬』三個大字(十年前,在台北收入千萬已經很了不起,那裡像現在七千八千萬的賣座數字),戲終於上映,聽說他們也賺了大錢(阿彌陀佛)!」

「《倚》片之後,台灣的邵氏院線又壯大起來了,不用說,我則又要再拍早就厭倦的武俠片。」

「一九七九年尾,我已經明白拍古龍電影已到盡頭。漸領風騷的新藝城,加入了嘉禾的成龍,加上後來洪金寶的福星系列,許冠文一年一部的精采作品,古裝武俠片年代應該說在八○年代一月結束了。」

(原文節錄自《楚原影壇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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