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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各位觀眾,我係楚原」

專欄
2024.07.19
撰文:林奕華

whatsapp-image-2024-07-17-at-5-55-33-pm原名張寶堅,翻閱字典,找到日後人人認得的兩個字。當編劇時,以「秦雨」作筆名。一「秦」一「楚」都是強國,碰巧有個演員又叫「原雨」。出道的年代,有藝名的幕後人員不多,不知跟父親張活游可有關係,不姓「張」,確更覺此君特立獨行。

縱然,楚原謙稱自己「一事無成」(見「終身成就獎」中的致謝詞),又說「都是『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時勢』」,不爭事實是,廿三歲拍成《湖畔草》(1959),廿四歲拍成《可憐天下父母心》(1960),得世叔伯吳回提攜,被才子秦劍賞識,今日提到《椰林月》(1957),他的名字有時會在合導的秦劍之前,因為主演的嘉玲、謝賢、南紅,與他在往後的歲月關係匪淺,尤其被他打造了多部代表作的謝賢,及結褵半生的南紅。

回憶起與楚原的交往,初時是一羣人「下了班」去看電影,同行的人漸漸買少見少,南紅才意識到只剩導演和自己。

身為張活游之子,真要傳承,也是幕前多於幕後。只是基於「那時候的小生是流行高個子的,沒我這麼矮」,便不打算當演員,但歷史做證,不容否認的戲劇細胞,在他放下導演筒後,迎來事業上的「金池塘」。港台《香江歲月》(1984)有一集《如花美眷》,飾演名媛(鄺美雲)父親宋商,活現腹賈城府之深,更休說兩集《警察故事》(1985/1988)的大反派朱滔,立意反轉文藝形象。繼而在九十年代多少連續劇和處境劇中與後生打成一片,直至掛靴之作《陀槍師姐IV》(2004)。

楚原當然不是對自己的「明星相」零想像。引一段《南國電影》記者的「佳話」:「他一本正經地向人分析自己,把面貌逐樣講,認為是有:一、像阿倫.狄龍的眼睛——憂鬱時。二、像占士.史超域——微白的雙鬢。三、像孟甘穆利.奇里夫——氣質。」聽似認同,但話鋒一轉,「還有一些,當時因為幾乎笑死,便告忘了。大家發現無論他像誰也好,可是沒有人像他——八字腳。」

註冊商標還有,「楚原仍是一條短褲,腳上的鞋子永遠不與衣服配搭。破短褲的後袋,時常可以掏出一叠大牛。他駕着一架咖啡色的車子,車似主人形,也是吊兒郎當的。」

接地氣,人氣就旺盛。退休後,圈中人樂於羅漢請觀音為他打邊爐賀壽,我輩影迷隔岸(屏)觀「火」,樂見熱鬧不減。特別欣慰的是老伴在旁默默佈菜,他亦樂得當那只笑不語的老壽星。對比着名娛樂記者林冰寫過的楚原,「不瞞你說,他確是口水花噴噴的,他老人家喜歡真話夾在假話中講,假話又夾在真話中談。」——那是當年,等到「位列仙班」,我們才見證真人不說假話,就等時間成全。

在其位時不能把人開罪。事過境遷,留下片言隻字只為存照,惟所有恩仇「笑笑就算」。楚原在電視劇《西遊記》(1996)演的正是如來佛祖。只是通透的人還是看得出楚原的「入世」,「此人挖苦得最厲害的對象,經常都是他自己。」

一九九一年《台灣聯合報》副刊繽紛版曾經連載《楚原影壇回憶錄》,洋洋灑灑四十篇文章,事件聚焦在一九六九年之後楚原的國語片時期。由第一部《火鳥.紫丁香》(國泰)到一九八四年與邵氏結束賓主關係前的《替槍老豆》,十五年是非成敗娓娓道來,於作者讀者,都是好大一碗人生辛辣麵。記者們說楚原「入世」,其實也是箇中滋味不能為外人道。

按楚原「拍戲是戀愛」的比喻,第一階段「最願意付出代價」:「六十年代那段日子,我是非常開心的⋯⋯那些請我拍戲的老闆,只是將錢給了我,我喜歡甚麼就拍甚麼,有很多機會讓我發揮,可說是我的一個黃金期。」

第二階段「要決定是否結婚,需要你去選擇一條路來行」:「一九六八、六九年時,粵語片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無論是製作、娛樂性或吸引力等都及不上國語片。那時還有一種思想,就是覺得國語片比粵語片高級,所以當沒有粵語片可拍時,而楊曼怡又邀請我拍國語片的情況下,我便決定加入國泰。」;「記得第一日在國泰開拍我第一部國語片《火鳥.紫丁香》時,有人說:『如果楚原在國語片界可以拍成一部電影的話,我可以切個頭下來給你坐。』」

第三階段「就要看你選擇的路好不好⋯⋯又或者你覺得自己的老婆(指電影)都相對了這麼多年,其實也不是那麼美麗,再提不起興趣也有可能」:「回想我在邵氏的日子,基本上是一部接一部地拍。我最初簽約兩年,一直拍到《壁虎》(陳寶珠唯一一部國語片)(1972),因為方逸華沒有跟我續約,臨行前我跟邵逸夫 say goodbye,他叫我等一會,不久他回來叫我,『楚原,你跟我來。』,我們到了辦公室,一紙合約已經放了在那裏。」

要是沒被老闆挽留,下一部開的戲應在台灣。計算一下機緣,純情文藝片將隨一九七三年林青霞被發掘大行其道,楚原若適逢其會,可會如魚得水?但一九七三年,終究也憑「有水放水,冇水散水」讓他這「廣東仔」時來運轉,儘管距離揚眉吐氣,還得再等三年。

彼時贏了《七十二家房客》輸了《香港73》;失諸《朱門怨》與《新啼笑因緣》收諸《流星.蝴蝶.劍》與《楚留香》;悖論是,成於古龍也敗於古龍——從一九七六到一九八四拍下了十七部古龍的電影,有些人已分不清此時的他,是古龍,還是楚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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