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攝影師Romain Jacquet-Lagrèze居港十六年，在最新攝影集《Echoing Above》中，將鏡頭聚焦於舊樓外牆的竹棚工人、大廈裂縫中生長的野生樹木，及盤旋於高樓間的飛鳥。
這三種懸浮於香港城市上空的生命體，看似毫無關聯，但在他眼中卻同樣美麗，同樣短暫，亦構成一種隱蔽的生態循環。
⚡ 文章目錄
牆縫樹 自然回歸城市
「最初，我只想拍那些長在牆縫的樹木。」Romain回憶創作的起點。十六年前，他來港從事設計工作，閒時穿梭街頭拍攝，已被香港的樹木深深吸引。他留意到，這些樹木在舊樓牆面縫隙處生長、在排水管旁、甚至冷氣機上亦能見到。「這些植物無人栽種，種子多由飛鳥帶來，它們亦毋須土壤，卻能在鋼筋水泥中頑強生長。」
他認為這種現象根植於香港獨有的城市環境，「雖然香港舊區和高樓密集，但山野亦近在咫尺。這座城市幾乎每個角落都有山，全球罕見有其他城市如此兼備都市環境和大自然，也因此，大自然得以重新回到城市。」他還發現，這些野生樹木與鳥類共存共生。飛鳥帶來種子，樹木則為鳥兒提供樹蔭與果實，讓牠們在城市各處有更多棲息地。
Romain語帶驚嘆，他為大自然的生命力著迷，亦沉醉於翠綠樹木與鋼筋水泥構成的視覺反差。「拍攝時我著重對比與脈絡，一棵小樹在森林中未必動人，但在密集城市的背景中就顯得很美。」
竹棚工 技藝驚人
Romain開始大量拍攝大廈外牆的野生樹木與附近飛鳥，經常流連大角咀、深水埗和土瓜灣等舊區。仰頭追蹤時，有一班人進入他的視野—懸浮半空的竹棚工人。
「這項傳統工藝令人印象深刻。」他眼睛發亮地說道。他尤其喜歡觀察工人搭建「飛棚」的步驟。「飛棚」是指從建築物外牆伸出的懸空式竹棚架，常用於舊樓外牆和冷氣維修等小型工程。「工人從鑽牆固定金屬件開始，逐根架設竹竿，就像鳥兒在樹上築巢，非常迅速靈活，技藝令人驚嘆。」Romain說，搭建飛棚一般僅需一小時，拆棚最快只需二十分鐘，工人動作敏捷，他亦必須把握時間記錄。
他指着一張竹棚工人在怪獸大廈外牆工作的照片，工人腰間捆着安全繩，左右兩手緊握外牆鐵架，在半空中保持平衡，陽光灑在他的背上，猶如蜘蛛俠。「這是我最愛的一張照片，這個瞬間像凝結了一樣。工人僅憑簡單工具與繩索，在十幾層高的地方維修，看起來那麼驚險，但他依然如此沉着自信，這近乎是一種優雅。」
然而，竹棚這項香港傳統工藝正面臨消失危機。基於安全考量，政府推動以金屬架取代竹棚，發展局要求今年三月二十一日或以後招標的新建樓宇工程合約，需最少一半採用金屬棚架。
Romain對此感到可惜，他認為不應一刀切取代竹棚。金屬架看似更安全，但未必適合飛棚工程：「全棟搭棚時，金屬架或許更安全，但跟用於小範圍維修的飛棚對比，金屬架笨重且安裝困難，反而輕巧靈活的竹棚更適合工人操作。」
飛鳥翱翔 魔法瞬間
Romain將攝影集命名為《Echoing Above》，並於七月二十六日至十月十二日在上環Blue Lotus Gallery展出攝影作品。在他眼中，飛鳥、樹木與竹棚工人並非彼此獨立，而是如同山谷中的迴聲，一波接續一波，在城市高空構築出不斷循環的生態鏈。
「飛鳥帶來種子，種子在水泥縫隙中萌芽成樹，吸引鳥羣棲息；當樹木愈長愈大，遇到外牆翻新或冷氣維修時，竹棚工人便搭起飛棚將其移除，清空的角落又等待着下一顆隨風或隨鳥而來的種子。不同的生命形態在城市半空不斷更迭。」Romain描述着這種隱蔽的生命循環。他還分享一個有趣的細節——工人拆棚後遺落在街頭的黑色塑料捆紮帶，有時會被鳥兒叼走，用作築巢材料。
在這生命循環中，他看到野生樹木從混凝土中迸發的生命力，鳥兒掠過如囚籠般高樓時展現的自由解放，以及竹棚工人在高空中展現的勇氣與技藝。
然而，要用鏡頭捕捉三者並非易事。他說，拍攝最大挑戰的是「找到他們」，這需要極大的耐性與運氣。他無法預測竹棚工人何時出現，只能在舊區不斷行走，耐心等待。Romain說，舊區樓宇密集，他無法監看每個角落，只能靠聲音辨別竹棚工人的方向，「電鑽聲是第一個訊號，通常是工人搭棚前鑽牆固定金屬支架的聲音。接着，是竹竿碰撞的脆響，還有工人互相喊話的聲音。」至於飛鳥，拍攝時機更加稍縱即逝，構圖與光線全憑當下狀態。每當成功捕捉這些瞬間，他都感到無比幸運與難忘。
「我想跟觀眾分享這些短暫卻美麗的微小瞬間。尤其竹棚工人與飛鳥，如果你不按下快門，他們就永遠消失。這些令人驚豔的美當中，亦有很多值得注意的細節，例如工人搭棚工序多麼精密，香港的鳥類和樹木生態多麼豐富。我也想呈現香港這隱藏的一面，讓觀眾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