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參與社運,自上世紀三十年代就沒停過。從投身左翼工人運動的貝托爾特.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的叙事劇場(Epic theatre),到六十年代反商業、反藝術(Anti-art)的激浪派(Fluxus),如喬治.布萊希特(George Brecht)的事件藝術(Events Art),喬治.馬西歐納斯(George Maciunas)的Living Art(源自《激浪派宣言》1963)。再到七十年代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社會雕塑」(Soziale Plastik),並於八十年代參與創建「綠黨」(DIE GRÜNEN)。再到九十年代的「關係美學」(Relational aesthetics),直到新世紀的「社會實踐」(Social practice)、新類型公共藝術(New Genre Public Art)等,再到今天。
與M+、大館、藝發局下面的藝術機構及商業畫廊相比,香港的小型藝文機構承擔了多元的社會責任,如敏感議題的展覽或講座,更接地的人文關懷,在地性的舊區活化,更靈活的回應社會議題等,比如藝術家工會在抗爭運動中組織的罷工,為藝術家爭取福利等。而相比而言,藝術對於大型美術館,反而成了公關工具,藉以提升自己的品牌形象,而展覽多是藝術理論內的自說自話,脫離市民。部分商業畫廊,更是與藝術愈來愈遠,淪為被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及狄奧多.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批評的文化工業(Culture Industry)。
藝術發展到後來,藝術品早已不再是視覺、裝飾等狹隘的概念,也不是為了維持形象而故弄玄虛。藝術家也早不是藝術的唯一生產者。工作方式也不再侷限在工作室,而是在街道、城市等公共場所。藝術的傳播途徑也不僅侷限於展覽,而以事件(Event)的方式,通過媒體甚至社交平台傳播。比如克萊因(Yves Klein)的《1960年11月27日星期天》,把印有自己作品《墜入虛無》(Leap into the Void)的報紙,派發到巴黎所有報刊亭,以此來傳播。《墜入虛無》是一件在公共空間的行為藝術,他從巴黎郊區Fontenay-aux-Roses的樓頂一躍而下,應和「天空就是作品」(I have written my name on the far side of the sky)的理念。但他並沒邀請觀眾來Fontenay-aux-Roses參觀,也沒有把行為錄像拿在美術館中展示。而是以報紙的方式,作為新的傳播途徑。在此,展覽是否是藝術傳播的唯一途徑?藝術家還如何做作品?美術館該如何定義藏品?這將是所有藝術工作者們面對的新課題。
紐約惠特尼美術館(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董事會副主席坎德斯(Warren B.Kanders),另一身份是美國軍火生產商Safariland首席執行長。該公司生產的催淚彈多次用於全球多地鎮壓示威者,包括香港警察所用海綿彈。今年夏天,惠特尼雙年展期間,多名藝術家及其美術館員工聯署、遊行,最終坎德斯迫於壓力辭職。
倫敦蛇形畫廊(Serpentine Galleries)行政總裁雅娜.皮爾(Yana Peel),因擁有以色列科技公司NSO集團股份,該公司被指用軟件監視及打壓異見分子。同樣,皮爾迫於壓力辭職。
藝術與道德的議題,近兩年討論不斷,尤其藝術運營的資金來源。但接下來的兩個例子更為誇張。
倫敦國家美術館(National Gallery)正在舉辦《高更肖像》(Gauguin Portraits)展,展至2020年1月26日。語音導覽裏說「高更與多名青年女性發生性關係,娶了兩個老婆,並生了孩子。」牆上的解說更寫道「高更利用西方人的特權,充分享受性自由。」如此的八卦言論,已經干擾觀眾對繪畫本身的欣賞,而淪為對高更的道德批判。
去年紐約的古根漢美術館(The 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在「1989年之後的藝術與中國─世界的舞台」(Art and China After 1989: Theater of the World)展覽上,因為三件作品涉及動物(徐冰、黃永砯、孫原及彭禹),而被動物保護組織在網上發起抗議,數十萬人簽署,更有抗議者在美術館外遊行示威。最終,美術館將三件作品撤下。
之前,大家對不懂的,還是耐心聽專家解讀。但後真相時代,事實和真相不再重要,大家把感情與立場放在首位,撒謊也不是為了欺騙,而是獲得同溫層或民眾的認同。比如當藝術的言論自由與動物權益相衝突時,大家真正關心的不是藝術是什麼,而是大家喜歡聽什麼,甚至以此來作為武器。更可悲的是,美術館館長、策展人不但不承擔解釋藝術的責任,而是站在力量強大的那一方。正如卡繆說「這世界就是一具死屍。任何想要分得這世界一小塊的,就必須得與羣狗為伍。」這無論對新社運者,還是藝術工作者,都值得警惕。
作者簡介
末之齋,做藝術,偶爾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