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67大撕裂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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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1967大撕裂的時代

02.02.2017
(左)《大公報》記者黃澤被判入獄五年。被拘捕的新聞界人士當中, 黃澤刑期最長。 (右)港九遍佈真假炸彈,政府派拆彈專家到現場拆彈,引來孩童圍觀。
(左)據《明報》,5月有左派記者身上掛着大量毛澤東襟章 到港督府示威。 (右)左派演員石慧參與示威。 1968年石慧與其丈夫傅奇被警 方遞解出境,惟中方拒讓他們 入境,二人遂滯留羅湖邊境, 石慧和傅奇最終留港生活。
8月29日東頭村爆發騷亂,示威者向警隊投擲炸彈。事件中警員擊斃一人,現場寫滿反英標語。

1967年是香港戰後最動蕩的一年,全港遍佈真假炸彈,烽煙四起,政府在港島九龍一度下戒嚴令。踏入12月平安夜後,再沒有發生炸彈事件,歷時八個月的動亂終告一段落。

回看1967年暴動事件,社會充斥敵我矛盾,示威者、市民與執法者的關係水火不容。相對四個月雨傘運動,當年社會撕裂的情況比現在更甚。

1966年內地文化大革命波及港澳,1966年澳門氹仔發生「一二.三」事件,左派佔盡上風,迫令澳督簽下「認罪書」,右派倉皇而逃。1967年年初本港出現多宗勞資糾紛事件,的士與工廠出現大大小小的罷工風波,工潮成為六七暴動的導火線。其後在新華社、鬥委會與左派學校領導指揮下,與港英政府的抗爭運動進入失控狀態,踏入7月,真假炸爆釀成多宗流血事件,仇恨升溫。據統計,暴徒合共在市區放置了1167枚真炸彈。整場暴動,至少導致五十二人死亡。

勞工事件演變成政治暴亂,整場暴動離不開文革時期毛澤東鼓吹的極左式「鬥爭」。壁壘分明的文化與新聞界一同捲入漩渦,動亂中示威者襲擊和毆打記者,警方大搜報館,甚至飭令停刊。中學生在示威現場吶喊,甚至在學校自製炸爆時炸斷左手,學生派發宣傳單張鋃鐺入獄。示威現場,左派高舉《毛語錄》大罵英殖政府「紙老虎」,羣眾包圍警署,大罵警察「黃皮狗」,最終釀成警察打死示威者事件。那一幕幕血泊倒地、破口辱罵的情景,距離我們遙遠嗎?

五十年後,今天重看六七暴動,不應只有血肉模糊的零碎片段。《明周》簡列時序,鋪叙事件,冀能借古鑑今。

忘記歷史,意味着背叛;踐踏真相,預兆着重蹈覆轍。

|新聞文化界 在政治暴風眼|

五十年前的報章與文化界主導輿論,左派報章的報道、社評,乃至讀者來信的政治立場鮮明,帶有強烈煽動色彩。左派報紙報道炸彈事件以「困擾港英」、「反擊港英」為標題。商台節目《欲罷不能》主持人林彬在遇襲當天下午仍在伊利沙伯醫院垂危搶救,《新晚報》頭版下午即時以「鋤奸突襲隊司令部」名義列出林彬罪行的文章,惹起外界譁然。及後一連兩天,《明報》罕有刊出兩大版篇幅報道林彬事件,並提出警方應進入《新晚報》搜查證據。

前民政事務局局長曾德成當年就讀聖保羅書院,因派發反英傳單被判入獄兩年。他接受《六七暴動:香港戰後歷史的分水嶺》作者張家偉訪問時坦承,左派傳媒當時有煽動羣眾,例如《文匯報》前總編輯金堯如當年就曾以「管見子」筆名寫社評,文中寫「拿起武器,奪取武器」,其後真的出現搶警槍事件。動亂首月,報人曾極力拉攏政府與左派談判,希望雙方短時間內和解。據金堯如在《香江五十年憶往》憶述,左派連日到港督府請願,520日午夜《華僑日報》主筆李志文不理戒嚴令,親身到《文匯報》會址與金堯如會面。李志文向金堯如透露,英政府願意與左派和平談判,更着意成立談判會議,希望將信息傳達至新華社,可惜最終拉攏失敗,錯失和平解決的良機。事後記者警方與示威者的關係劍拔弩張,發生連串流血事件。

查良鏞被列為暗殺名單

在示威採訪現場,不少記者拍照時被阻止,甚至被毆受傷。左派記者最早到達現場,順利拍照採訪,外界質疑左派記者「自編自導自演」。當時左派報人文化界的確參與其中,《新晚報》總編輯羅孚在回憶錄承認,曾在學校門外放假炸彈,《大公報》社長費彝民與著名左派演員石慧曾參與遊行上總督府,石慧其後被遞解出境。

暴動烽火四起,傳媒正值多事之秋。《華僑日報》門外被縱火,百人圍堵報館;《天天日報》採訪車被燒毀;《南華早報》發生爆炸事件;《明報》社長查良鏞被列為暗殺名單,暴力事件一發不可收拾。暴動後期,多名左派記者與左報高層被捕,記者黃澤被控「非法集會」及「發表煽動性演說」等罪成,入獄五年;警方大舉搜查左派報館,三份左報被飭令停刊,8月有兩名高級警官罕有地向《晶報》發律師信,控告報章在五月動亂的報道失實,要求報館道歉及賠償。

血的教訓:遍地炸彈 牽連學生

5月「批鬥會」擴散至各間左派中學、大學及工會,文宣陣營煽動羣眾,左派暴力行為一再升級。多間左派學校參與示威遊行,小學生在現場吶喊打氣。示威者聯羣結隊,阻止汽車行駛,恐嚇並襲擊巴士司機,經常焚燒巴士迫使停駛。社會氣氛緊張,街頭開槍事件頻生,示威者與警員皆有傷亡。有警員在示威現場被起貨用鈎挫死,亦有阻止羣眾燒巴士的警員被五十人圍毆。

真假炸彈事件7月揭開序幕,牽連學界,傷及青年。學生參與放炸彈,多名少年被捕,警方更發現有學生在中學製炸彈。1128日警方接獲市民通知,中華中學懷疑發生爆炸,警方在六樓化驗室發現一名十八歲中學生左手被炸斷,血流披面,懷疑製作炸彈時,突然爆炸受重創。

其後的真假炸彈與擲魚炮爆炸事件陷入失控地步,暴徒不但襲擊與政府有關的建築物,炸彈遍及鬧市民居,單日計的真假炸彈案高峰時可逾百宗。820日下午445分,清風街20號有炸彈放在一輛私家車的車頭位置,八歲女童黃綺文與三歲弟黃兆勳在地下觸碰發生爆炸,二人當場炸死。同日下午,北角大廈門外的電車路軌爆炸,傷及二男,炸彈上寫着:「抗議非法封閉三間愛國報紙」。晚上銅鑼灣英皇道亦有真炸彈爆炸。案發後兩天,政府公布當天合共四十宗真假炸彈案件。

炸彈禍及民居,傷及無辜市民,傳媒政府紛紛譴責。暴徒曾向北角柏立基夫人健康院投擲魚炮,埋炸彈在大埔的鐵軌,放炸彈在戲院、銀行與兒童遊樂場,連左派的建築同樣遭殃。南洋戲院附近電車站、有左派領導出入的鄉村俱樂部亦曾放置炸彈。

仇恨與事實:左派封死者為烈士 示威者提堂時吐血昏迷

當時通訊科技不發達,暴動現場混亂,事件來龍去脈與死傷者姓名背景,報章時有誤傳。左派報章甚至扭曲案發經過,5月東頭村暴動首名死者為十四歲的理髮店學徒陳廣生,左派報章報道指陳是被「所謂的『防暴隊』毒打至頭骨破裂」;其他報章指陳是被「硬物擊中」死亡。同年10月,被法庭裁定死者被類似石塊的硬物擊中身亡。

三烈士事件

多宗暴亂事件,事後鬥委會舉辦「慰問與控訴大會」,封死者為「烈士」,標題以「血債」形容事件,報道多處不實,其中6月「三烈士」事件惹起爭議。黎松、曾明與徐田波在六月暴動中喪生,《大公報》報道稱,政府遲遲不還死者屍體給家屬。724日《明報》刊出一則暴動的後續報道,詳盡報道「烈士」之一黎松家屬現況。黎松在611日在九龍媒氣公司騷動中死亡,《明報》記者到春暉台木屋住所,黎妻說政府有通知他們領屍,但被「神秘人」阻止,家人一致否認黎是左派工會,不會參加暴亂。報道更指出,記者曾找上多名暴動中在囚的工人家屬,家屬向記者表示鬥委會事後確有給予生活費,更派人洗腦,要他們「發揚入獄者的精神」。

當年《明報》記者事後找到被封為「三烈士」之一的黎松(圖中左一)家人,家屬矢口否認黎是左派,亦澄清政府曾通知家人領屍。
當年《明報》記者事後找到被封為「三烈士」之一的黎松(圖中左一)家人,家屬矢口否認黎是左派,亦澄清政府曾通知家人領屍。

參與5月人造花廠暴動的工人蕭劍輝,被控非法集會,被邀出席「控訴大會」,被鬥委會奉為與港英鬥爭的樣辦。當時鬥委會剛成立,蕭劍輝接受張家偉訪問時指,鬥委會主任楊光當時着他不用擔心生活,工聯會錢多着,可是動亂一年後,蕭指工聯會已停止向蕭發生活費,楊光當年一度匿藏澳門。蕭在暴亂中受傷,失去工作能力,妻離子散,晚年靠綜援過活,於2006年去世。

鬥委會煽動暴動,警方對被捕者使用暴力亦備受質疑,當年6月被捕者在法庭上的「破腎案」轟動一時。624日,邵氏片廠參加罷工的工人李安與王煜森被控「藏有煽動性標語」被捕,26日李安在北九龍裁判署提堂,李當場吐血昏迷,送院不治。法醫證實,李安身上有廿四處瘀傷,胸骨折斷,右腎爆裂。11月羈留室三名警員被判「誤殺」。19681月三警上訴得直,無罪釋放。外界一直懷疑李安在黃大仙警署問話時遭到毒打。

後記:文鬥武鬥

2011年5月屏山鄉委會主席曾樹和出席鄉議區會議,反對取締僭建村屋,而且高呼:「文有文鬥,武有武鬥」。
2011年5月屏山鄉委會主席曾樹和出席鄉議區會議,反對取締僭建村屋,而且高呼:「文有文鬥,武有武鬥」。

社會上久違了這個「鬥」字。何謂「鬥」?記者一臉茫然。其後兩傘運動中記者親歷當時任職的報館被圍堵,單程證內地婦人強行阻止報紙發行,甚至出手痛打記者。左派發起網上輿論戰,網上指名道姓叫記者「全家X」。對於極左式的「文鬥武鬥」,記者有深切體會。

社會撕裂源於「鬥爭」,這股由文革留下的鬥爭信念,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當時的口號是:「共產黨的哲學就是鬥爭哲學,八億人,不鬥行嗎?」鬥爭意味着必有勝負,只有勝方才能生存,為生存,仁義道德靠兩邊,老師父母照鬥可也。就算孑然一身,也會左手鬥右手,永無安寧。

近年有人好像不斷在複製文革之風,文有文鬥,武有武鬥,政商鄉黑警同陷政治漩渦,年輕人也被拖入血肉泥漿。當中真假黑白是非,透過對1967年一場長達八個月的動抽絲剝繭,或會找到若干頭緒。回歸前後,六七暴動是社會禁忌,前輩羅恩惠小姐與張家偉先生梳理失落了的暴動資料,還原歷史部分真相,相信沒有人會反對。五十年,在歷史長河,只是昨天的事,正所謂殷鑑不遠。沒有人相信,努力發掘真相,反而會引起更大撕裂。「只有不實的資料,才會挑起仇恨。」羅恩惠這樣說。

(《明報》資料室、《香港動亂畫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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