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指導張兆康專訪:串連沒寫進劇本裏的故事,這是一門加與減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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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術指導張兆康專訪:串連沒寫進劇本裏的故事,這是一門加與減的藝術

      15.11.2023
      NANA WONG
      CHAU YIU YAN & FROM THE INTER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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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原本要開展的正途,是現今的香港。讀畢劇本後,美術指導張兆康突發奇想,要不要來做個Y2K的世界?

      於是角色左手執一隻他媽哥池,右手拿一部16-bit像素畫面的手機,這部近期火紅的驚悚青春電視劇《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下簡稱《那年》)彷彿把觀者帶回千禧年代的香港,然而多看兩集,方知這不是我們熟悉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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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差感

      「原小說的設定在現今的世界,但故事本身也帶着一些科幻元素,要用美術去建構一個科幻的世界,其實是非常複雜的。」起始他們討論到復古未來主義 (Retrofuturistic)的設置,導演提出不如加添一些六十年代的太空元素:「你當它是一個平衡世界也好,一個空間的另一個地方也好,甚至是完全幻想世界也罷,總之就是想帶觀眾到另一個地方;不過礙於資源所限,我提出了用『Y2K』風處理。」「Y2K」是Year 2000的縮寫,意指九〇至二千年初的風格,當時網絡世界逐漸普及,是一個新舊世代交替的時期,而「Y2K」近年就在時尚圈強勢回歸,再一次印證「時尚是一個循環」這個論述,把電視劇捲進這股潮流,是為了蹭熱度嗎?「千禧年時人們對未來科技抱有幻想與憧憬,覺得互聯網可以改變世界,一切會變美好,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以拉得更近,當然後來發生了科網泡沫爆破,我覺得這很適合放在故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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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中提到一些高科技的應用(例如MTCC可以用手機殺人),但卻以舊手提電話和電腦執行,這種莫大的反差感讓人感覺新鮮(或者不明就裏),同時表明了劇集設定於一個架空的世界,提示觀眾不能以現實的眼光看待這部劇:「美術上的不對應感,源自劇本給我的想像:Misplace,它可以指錯置,例如是東西擺錯了、不應存在於這個空間,也可解釋成遺忘、不合時宜。我覺得用了retrofuturistic、Y2K的舊科技,混合一些巨大的水泥建築,壓頂的結構為主的外景,可呈現一個城市的另一面,建造灰沉壓抑、將時空與科技錯置的感覺。」荒誕卻真實交織出的不安感,是張兆康渴望營造的效果,他們曾經懷疑過觀眾能否理解,懷疑到最後,結論仍舊:「導演陳健朗就是永遠不想play safe,樂於把boundary推前一點,縱使開播時也被部分觀眾『鬧到七彩』,說覺得很奇怪;但對於我來說,其實我們現在的社會也很奇怪,只是當你習以為常的時候,你就會忘記了原來它也是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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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處不在的鏡柱呈現出MTCC的監視元素,大和小合共只有三條,何晞賢在鏡柱面前整理儀容,突顯這已成為了這個世界日常的一部分:「那為甚麼是凹鏡?因為凹鏡鏡像裏的世界是倒轉的。」

      加/減

      導演大膽起用新進演員,眾人甫出場時清一色穿校服,部分人更是在你能認住他/她前已經要「領便當」,張兆康回頭一看,想起了當年第一部電影美術指導作品《烈日當空》:「當時的演員(林耀聲、岑珈其、王敏奕等)也是一班『無名無姓』的年輕人,如今他們都成為了獨當一面的演員,到底怎樣去突出新人的個性,讓觀眾有一個記憶點呢?有些人本身的氣質跟角色很相近,我只需要加強某些部分,例如《那年》的Billy(蔡承恩 飾)、洪諾言(陳焯嵐 飾)等,他們本來就有街頭板仔的味道,只要把『MK味』加重就可以,而我也投放了黑幫電影《古惑仔》中陳浩南的元素到洪諾言身上,配上他和女友Crystal(郭東彩 飾)的愛情故事,觀眾一下子就能relate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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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造型的設計有如一門加與減的藝術,以劇本為依歸,再基於每一位演員的特質去設計,張兆康覺得,强調他們自身的特質就可以表現得很好,無需要刻意為設計而設計,強加多餘造作,而「主角造型含蓄、配角形象較典型」就是其中一項黃金法則:「主角楊悅凝在編劇心目中是個短頭髮、蒼白瘦弱的女生,但飾演她的Marf卻有着強大的氣場,所以我大膽地以不起眼的平凡人作為角色的設定。」於是他把Marf的留海剪短剪崩,配上很turn off的粗框鵝蛋眼鏡,讓她穿完全沒有sex appeal的便服,不斷割捨這位偶像的型格,磨去她所有顯眼的菱角:「她不是你會第一眼就注視的角色,你會先看美女陳佩珊(葛綽瑤 飾)、Crystal,但楊悅凝作為主角,她的形象可以subtle一點,因為她的性格會慢慢滲出來,觀眾初頭會對她陌生,後來卻有更多感情投放;相反配角難免要多些stereotypical、典型的元素,觀眾沒有那麼多時間去適應這個人,你一定要給觀者一些線索,他們可以馬上重新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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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兆康以不同圖案元素區分石曉陽和柯志恆兩位同樣帶點公子氣息的高材生:柯志恆的便服是條子,石曉陽的則是格子:「這其實是很常用來區分造型的手法,比較特別的是我在柯志恆的房間中也暗藏了條子元素,百頁簾就是關鍵,當他穿淨色衣服時,光影落在淨色衣服上,就可以型成另一種條子圖案。」

      聚精於把故事講好,固然是電影創作者的志向,但現實歸現實,奇思異想還是要建基於荷包有多少銀兩,「冇budget」似乎是行業的常態。如果有更多資源,效果會不會很不一樣?張兆康幻想,要是有錢的話,他大可以像韓劇《Moving異能》那般,介紹一所學校時一個鏡頭動用四、五十個羣演、學生們不停在畫面進進出出:「這是有錢的production會做的事,那麼沒有錢又可以怎樣呢?我們惟有盡量把東西scale down。有人留言說MTCC是不是沒有交電費,燈光很暗,其實就是因為陳設不夠美,假如我能租到一間用大理石裝修的辦公室,當然能展示多點texture,但我買的只是淘寶八元一塊的一個仿石磚,一塊一塊貼在辦公室牆上,那我就寧願以暗遮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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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兆康當然亦有能實踐想像的時候:「我也做過有錢的project,例如《明日戰記》,華裔電影中應該沒有人做過,製作一件可以動的裝甲;有錢是另一種發揮,但我兩種都喜歡,因為要動腦筋的部分不同。」沒有資源與美,在張兆康眼中是可以共存的:「我覺得沒有必然的關係,但也要在正確的配對下,譬如有一些戰爭片種,你沒有錢是不可能拍出千軍萬馬的,那就真的不要勉強了;但要是只想拍個愛情小品,講兩個人的關係而已,或者像《一念無明》般講述精神病患者與父親的故事,那麼低成本也可以很好看。」

      張兆康認為Dystopian(反烏托邦)的世界是劇集的核心,雖然取景是我們熟悉的香港,但也可以有不一樣的呈現,建構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他參考了建築中的Brutalism(粗獷主義)和Soviet Modernism(蘇維埃現代主義)等社會主義建築的一些特色,以巨大的水泥建築,壓頂的結構為主的外景,建構一個灰沉壓抑,滲透集體主義美學的城市,對人性的一種漠視。劇中三個角色在天台有一場wide shot到尾的對話,強調了在巨大建構下人的渺小。
      張兆康認為Dystopian(反烏托邦)的世界是劇集的核心,雖然取景是我們熟悉的香港,但也可以有不一樣的呈現,建構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他參考了建築中的Brutalism(粗獷主義)和Soviet Modernism(蘇維埃現代主義)等社會主義建築的一些特色,以巨大的水泥建築,壓頂的結構為主的外景,建構一個灰沉壓抑,滲透集體主義美學的城市,對人性的一種漠視。劇中三個角色在天台有一場wide shot到尾的對話,強調了在巨大建構下人的渺小。

      建構

      聊到這裏突然就扯到了電影美術的美學,漂亮與否從來都是主觀感覺,當中的美學標準是甚麼?他說:能連繫劇本。

      「電影美術不是要漂亮的,而是講求帶出甚麼意思,帶領觀眾進入戲劇世界。」很多人覺得《那年》的羅彥輝有《死亡筆記》主角L的影子,其實劇組也在他案頭擺放了《死亡筆記》漫畫:「如果依據劇集的邏輯,或者AI就是知道他喜歡這部漫畫,所以在AI衍生的畫面中,羅彥輝就有了L的造型。」透過場景的一磚一瓦,電影美術和造型可以串連一些沒有寫進劇本裏的故事:「雜誌的fashion shoot可能是表達服裝的概念,或者純粹地出於美麗,也可能是展現這次拍攝的明星自身的氣質和個性,然而電影的服裝永遠關於文本和角色。」張兆康覺得,電影美術是建構世界,訴說對白之外的故事,而人物的造型就比美術擁有更重要的位置:「當世界褪去美術,只剩下一個黑布景或者一道牆,或者鏡頭是一個近鏡,觀眾還是在看戲,那戲從何來?當然是由演員來,他/她的化妝、頭髮、耳環,甚至是領子到底是甚麼質地的,都是戲劇的來源,很難去忽略。」而更重要的是,造型竟然還能勾起演員演戲的方法:「演員固然要看劇本按角色去演,但其實你怎樣做一件衣服出來,或者他的髮型化妝是怎樣,會很影響他去感受,能幫演員找到一個方法切入那個角色,就是成功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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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袖tee和三個骨褲是Y2K日本少年常出現的造型,但現在卻很out,就算fashion界Y2K潮流強勢回歸,也好像沒有看到這種造型回朝。我把這種風格剪裁放到白卡勇身上,有種衣不稱身的喜感,印上一些開玩笑的graphic,配上不搭調的斜孭袋,增加了白卡感覺。造型當然還包括白卡勇的汗,令原本頗俊朗的戴玉麒成為那個被眾人無視的小丑。」

      累積

      美術指導和服裝指導,在香港人眼中可能是個較陌生的概念:「與其說被看低,我覺得是大家鮮少知道這是甚麼,當初我跟隨文念中入行前也不太了解。」從事電影製作多年,張兆康笑說連家母都不明白他在做甚麼:「更遑論要輕視或重視它了,還好近年多了一些媒體報道和展覽,教育觀眾在欣賞電影、電視劇時,不純粹是關注演員演技,還有其他可以咀嚼的部分。這是一個過程來的,整個城市的美學、美學教育,不能一朝一夕建成,很多人羨慕歐洲的建設很美,或者是隨便一個人的家擺設都很好看,那是源於他們的美學教育根底、長年累積的歷史文化,從小到大都在博物館接觸相關的知識,這是美學教育的一部分。」

      張兆康,香港美術及服裝指導,參與作品包括《擺渡人》、《手捲煙》、《一念無明》、《花椒之味》及《明日戰記》等。
      張兆康,香港美術及服裝指導,參與作品包括《擺渡人》、《手捲煙》、《一念無明》、《花椒之味》及《明日戰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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