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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梁朝偉演練出日月精華

專欄
2023.09.22
撰文:林奕華

 

《重慶森林》是一部摩登聊齋,梁朝偉是憨書生,一塊肥皂也是他的「畫中仙」。
《重慶森林》是一部摩登聊齋,梁朝偉是憨書生,一塊肥皂也是他的「畫中仙」。

一條白色方巾,在不明來歷的角色身上,被輕輕摺出「冰山一角」,放進上裝襟袋裏,恍如神話中的畫師,向筆下肖像吹一口氣,畫中人即刻活了過來。

氣是真氣,人成真人。縱然這個人的故事還沒展開,角色已滿滿身世之感。

梁朝偉在《阿飛正傳》(一九九○)才開拍便留下寓意更勝實際的鏡頭時,大抵不會想到連串作好出場準備的表演,會被委以「壓卷」的重任:再無下集的電影,既是「命運」,也是某種「預言」,於一個時代,是未竟之業,於個人,則是畢生之作。

《重慶森林》(一九九四)中的梁,變相是從《阿飛正傳》投胎轉生,換上軍裝制服,但對貼身之物的情有獨鍾不變,那邊袋巾有戲,這邊的肥皂是對手。

故此,我不同意《阿飛正傳》中的他與《花樣年華》中的他是同一人。

兩個可以都姓周,叫慕雲,也可以同生在六十年代的香港,但一個賭徒,一個文化人,分別不只在舉手投足,更在處理手中之物,也就是如何不依賴語言來「說話」。

《花樣年華》(二○○○)中男主角總在「談情說愛」,儘管有點「拙於言詞」,但他的工作,就是文字,他和對手的「言情戲」,也是以怎樣「紙上談兵」(合寫小說)來表現。及至人居兩地,電影尾聲恍如向《阿飛正傳》遙寄相思:對着樹洞「留言」一幕,何嘗不是「欲知後事如何」的瑕想?

《重慶森林》是一部摩登聊齋,林青霞是女鬼,金城武是憨書生。狂想一下,如果片中的梁朝偉一人分飾兩角,白天夜晚不同的邂逅?
《重慶森林》是一部摩登聊齋,林青霞是女鬼,金城武是憨書生。狂想一下,如果片中的梁朝偉一人分飾兩角,白天夜晚不同的邂逅?

但,有着兩小時情節托底,「樹洞」的瑕想空間便不如「袋巾」的大。「樹洞」前的先生說了什麼話無人知曉,只是意義上並不開放,「樹洞」就是「告解亭」,任何人在它前面一站,「悔不當初」不寫在臉上,也寫在背上。

與向「樹洞」借力相比,「袋巾」可不一樣,不是梁向這小小白色一塊呼出一口氣,它就只是死物。

「真氣」來自最短銀幕時間裏,演員有幾能把細節的處理冶煉成戲劇張力。在連串整裝待發的大動作後,袋巾的摺疊,除了是儀式一部分,也從一件物件的存在,被提升成一個角色的雙重隱喻。

那是個靠表子「賺」飯吃的賭徒,而當梁慣性摺着袋巾,卻有那麼一刻,決定哪一角露出,哪一角收藏,這個賭徒,其實就是個演員。

《重慶森林》是一部摩登聊齋,梁朝偉是憨書生,王菲是小狐仙。
《重慶森林》是一部摩登聊齋,梁朝偉是憨書生,王菲是小狐仙。

「表」做給人看,「裏」是自己的底氣,演員的天職,無非以扮演他人以發出「我是誰」的請帖,歡迎觀者對號入座。梁把袋巾拿起來先對摺成長方形,再摺成一半的方形,往襟袋一放,日日如此,無痕無恨。「賭徒」的他經營體面,「演員」的他,是肌肉的記憶力的奏效。

看似不費吹灰,那些日常不過的生活瑣碎要在眾人目光下再活過來,最考驗的不是演員的「表」,是「裏」:甜酸苦辣,看怎樣轉化為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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