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九年前的一句對白:「我們是九十年代的女性,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甚麼?」
但見,在一九九六年人到中年的三個女性,正在她們開設的,為紀念一位因失婚自殺的中學同學的「婦女危機中心」內,唱起歌,跳起舞:
「不要告訴我要怎麼做
不要告訴我該怎麼想
當我和你一起出外
不要把我丟在一旁
你並不擁有我
別試圖擺布我
你並不擁有我
束縛我只會浪費你心機
我從不管你說甚麼
也從不管你做甚麼
所以就讓我做自己吧
我對你的要求就只有那許多
我是自由的
我愛自由地活出我的人生
想說便說
想幹便幹
我年輕
我愛這年輕的我
我自由,我愛這自由的我
我要言行都自主
不不,你並不擁有我
不不,你並不擁有我」
唱着唱着,她們已從開幕派對過後的會場,披上白色的大衣,往象徵黎明將至的街頭走去。這首宣言之歌,是三位劇中人,也是荷李活三位大女主黛安.姬頓(Diane Keaton)、高蒂.韓(Goldie Hawn)、比堤.米勒(Bette Midler)的「人格面貌」(persona)。
電影是《大婆俱樂部》(一九九六),歌曲叫《你並不擁有我》,原唱歌手是賴斯里.戈爾Lesley Gore (一九四六至二○一五)。從中學生身份出道,成名,從此自作自唱的她,乃憑藉此自主頌歌,在一九六四年連續三周高踞排行榜第二名,僅次於披頭四的《我想牽你手》(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原來,我沒理由不認識賴斯里.戈爾 。
原來,早在一九八○年我已聽過她(和兄長米高.戈爾)寫的歌。那是電影《我要高飛》(Fame)裏的插曲《我一個人在這裏》(Out Here On My Own)。記憶很深刻,歌是片中茱莉亞表演藝學院裏一個音樂系男同學所寫,畫面是自彈自唱的非裔女孩(艾蓮.卡拉Irene Cara飾演),:
「有時我會疑竇,我曾經在那裏
我是誰
我是否格格不入
要被信服只靠一個人很難做到
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們總在證明自己是誰
常常舉起手來
為了那顆升起的星星
指引我遠行
照亮我回家的路
我一個人在這裏
當我心情沮喪
我閉上雙眼,只為與你相伴
為我堅強,寶貝
屬於我吧,寶貝
幫我度過難關
幫助我需要你
直到晨曦出現
照亮
我所有的恐懼
我擦乾眼淚
我從未流露的
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可能不會勝利
但我不會放棄
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一個人在這裏」
要是沒有聽過卡拉的原唱版,只聽過瑪麗亞.凱莉 Mariah Carey 的翻唱版,當然會少了一份歷史現場感:成長與成名,苦澀與甜蜜,對二十出頭的人是雙重的煎熬。並且不止,歌詞底下還埋藏着不能道破的,因何「我一個人在這裏」,謎底是性向。
《我要高飛》是我輩青年在荷李活電影裏找到性向認同的第一次:男孩的戀愛對象是男孩,雖然單向,至少沒被視為變態,也沒被寫成悲劇。真沒想到片中插曲的弦外之音源遠流長,從反映角色心境,再見證曲詞作者的自身蛻變。
在一九九二年,名叫《在生活中》(In The Life),關注酷兒文化與社羣的電視新聞雜誌節目,在美國公共電視台開啟了它長達二十年的播映歷史,直至二○一二年的最後一季,《在》是始創,也是壽命最長的全國性LGBT電視節目。主持人的陣容裏,賴斯里.戈爾榜上有名。初登場於二○○三年,變相是給出櫃鋪路,是在二○○五年接受網台節目《繼艾倫之後》採訪時,正式公開她的女同性戀者身份。始於二十歲發現被同性吸引,及後與珠寶設計師露易絲.沙宣在一起生活長達三十三年。她不諱言在她的時代裏,美國流行樂壇絕對恐同的現象:「我只是順其自然地生活,做我想做的事。我沒有迴避任何事情,也沒有以性向咄咄逼人。」
自傳以《你並不擁有我》為名,把戈爾一生歸結在她的創作與流行文化的緣份上。六十八歲離世後,《紐約時報》上的訃告寫:「憑藉《這是我的派對》、《輪到朱迪哭泣了》和一九六四年的單曲《你並不擁有我》(都是她在十八歲之前錄製的)等歌曲,戈爾一度是『因臉上長有雀斑的善變小男友而受委屈的少女們』的代言人,她迅速從流淚自憐轉變為飛揚自主。」
這時候回顧戈爾為《芳心之歌》(Grace Of My Heart)所創作的插曲《我的秘戀》,便因「內有文章」而饒有趣味。在電影裏,兩位水火不容的女曲詞人被唱片公司授命為一位流行女歌手合力創作歌曲,二人頓時化敵為友,出於一致認為這位女歌手是個笑話。然而,當她們發現女歌手暗裏是個同性戀者,她們便靈感泉湧,一戰功成。有說,這角色與她的歌路曲風,均以戈爾為藍本,而演出「她」的碧姫.方達Brigrite Fonda,則由莉莉.班奎特小姐Miss Lily Banquette幕後代唱。歌詞如下:
「愛對我來說從來都不容易
難道你看不出
我一直都很孤獨?
信仰,似乎是個謎
像我這樣的女孩
不得不把心藏起來
如果我們能活一天
不必躲躲藏藏
告訴所有人真相
我是如何為你而活
但人們永遠不會理解
如果可以,他們會毀了我們
說我們是被上天之手擊倒的
我們必須明智
保持我們的偽裝
堅守我們的謊言
我的秘戀
我拒絕
不想失去你
我不會給世界
指責你的機會
我拒絕
我寧死也不說
我中了你甜蜜的魔咒
我的秘戀
不,別說一個字
無法確定
不能確定我們不會被聽到
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
他們會追逐我們至死
然後說出虛假的悔恨
他們是騙子
但自從我們初次相遇
直到我現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將被你的慾望之網纏繞
(獨白)
你和我,我們就像神聖的愛情間諜。我們是無情戲劇的演員。我微笑着扮演我的角色,永遠隱藏我孤獨的心。我的秘戀。」
《芳心之歌》與《大婆俱樂部》同在一九九六年面世,戈爾的前身後身真身假身相互指涉,一時間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