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故事之一:記者路】世界知名的海岸徒步路線 韓國「偶來小路」背後 兩個前記者半途出家 決心開創「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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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州故事之一:記者路】世界知名的海岸徒步路線 韓國「偶來小路」背後 兩個前記者半途出家 決心開創「另一條路」

14.11.2025
羅穎茹、受訪者提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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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知名戶外旅行雜誌 《Active Traveller Magazine》把濟州島的「偶來小路」評為全球最受歡迎的十大海岸徒步路線,是亞洲唯一入選者,評價為:「偶來小路」在寶島濟州,就像皇冠上的寶石一樣。」

可是,寶石並非從天而降,而是靠人手發掘和開鑿。

以下就是兩個記者,轉換跑途,開創「另一條路」的故事。

黃昏時分,濟州偶來旅客中心的咖啡廳裏,聚集了剛結束步程的徒步者。他們或閒談小憩,或分享見聞,人群中有年輕的外國臉孔,也有精神矍鑠的韓國長者。旅客中心內陳列著獎項,專為成功走完全長437公里「偶來小路」的徒步者而設。

安恩珠正是其中一位獲獎者。即便是最不常走的路段,她也至少走過五次。

在咖啡廳裏,她笑着展示手機相片——前幾天她在「偶來小路」偶遇剛從大海歸來的海女,買下新鮮捕獲的八爪魚。

「海女婆婆還問我要不要多買些呢,哈哈哈哈!」

海女,是濟州的特色,她們徒水潛水漁獵,不靠供氧設備,並形成獨特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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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一個前記者 說起「築路」背後的第一人

安恩珠看起來好像已完全融入了濟州當地;不說不知,其實,她曾在首爾任職財經記者,專門揭發韓國的財閥醜聞。記者一直是她的夢想職業。韓國有個流行的說法,說記者為社會之木鐸,意思是記者的職責在於振聾發聵,啟迪民智,教化社會。「大家不是常說記者是社會的木鐸嗎?透過揭發惡行、表彰善舉,讓社會更健康地運作,所以我小時的夢想就是成為那樣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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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次機緣巧合,她發現了一個跑了政治新聞幾十年的前輩,放棄了新聞工作者的光環,而且幾乎耗盡了一切,決心籌劃一條遠離金融和政治中心的「海邊小路」。為了一條小路,放棄做記者,值得嗎?

在濟州的「偶來小路」——這條被譽為亞洲區最受歡迎的海岸步路線,安恩珠憶述她這名經濟新聞記者與另一名政治新聞記者,如何改換跑道,從新聞記者搖身一變,成為徹徹底底的「築路者」。

記者遇上記者 四個月岔路變成不歸路

安恩珠是在首爾認識前輩徐淑明的,後者擔任了政治版記者二十多年,見盡官宦浮沉,波譎雲詭,世態炎涼。突然間,前輩徐淑明停下了風裏來火裏去的腳步。某天,她發現自己連十五分鐘的路也走不下去,疲憊與無力感如潮水般湧來。她以為自己身患重病,到醫院檢查後,醫生卻表示她身體無礙,純粹只是缺乏運動。

原來,瞬息萬變的首爾步伐,已經將她迫到了崩潰的邊緣。

徐淑明思前想後,決心走第二條「濟世之路」。那時候,安恩珠還未明白前輩的想法,只是眼看對方傾盡所有、好像帶着「愚公移山」的精神,獨自開拓籌劃一條看來不知有甚麼意義的「小路」。她看着看着,只覺心疼。「我經常向她絮絮叨叨,要她盡快建立一個具備捐贈系統的組織。」

十七年前,徐明淑身邊慢慢聚集了一些能在濟州開拓、建設道路的人,卻缺乏處理行政實務的人手。安恩珠為了幫一把前輩,決定申請停職四個月,從首爾跑到濟州,幫忙建立贊助系統。到埗後她才發現情況遠超想像——「偶來小路」連辦公室都沒有,員工薪資也無着落。她們從零開始:籌設辦公室、建立官網捐款系統,所有工作都要親力親為。

安恩珠只以為這是生命中四個月的岔路,可是,四個月之後,她和前輩徐明淑一樣,僅僅因為一條路,而改變了整個人的命運路向。

西班牙一條路啟發濟洲另一條路

濟州島,是韓國最大的火山島。雖然面積為香港的1.5倍,人口卻只有60多萬,不及香港的十分之一。島上遍布玄武岩,這些黑黝黝的石頭堆砌成村落的圍牆、鋪設海邊的步道,構成濟州獨有的風景。然而,對年輕時的徐明淑而言,這些石頭卻是她急於逃離的桎梏。

徐明淑出身於濟州島西歸浦。童年時,村莊裏隨處可見黑漆漆的玄武岩。她厭倦玄武岩的單調,討厭島嶼的封閉,嚮往韓國本島的廣闊天地。考入首爾高麗大學後,她如願離開西歸浦,投身繁華的首爾。

營營役役,在報社和政情間遊走,她的身體發出警號,疲憊乏力,好像再沒有能力前進,也沒有甚麼值得她為此迫逼自己而前進。她嘗試去健身房、游泳池等,試過各種運動,但原本對運動既無興趣亦無天分,每次都是維持不了幾天便放棄。

直到她開始步行。步行,不需要天賦,不需要昂貴裝備,只需要一對鞋和一顆願意起步的心。一步一步,慢慢地,她尋回久違的活力。

有一次,徐明淑離開首爾,飛到西班牙,踏上西班牙朝聖之路 (Camino de Santiago),以三十六天走完八百公里。漫長的步行中,一位英國旅人的話在她心中埋下種子:「韓國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學生為了入升讀好的大學瘋了,打工的人為了工作也瘋了……他們現在需要的,是一條能在大自然中行走、猶如一座快樂綜合醫院般的道路。」

在巴塞隆拿時,導遊介紹高第的代表作聖家堂和奎爾公園時說:「其實當時高第最想用的建築材料是玄武岩,但因為玄武岩太珍貴了,所以這個理念始終未能實現。」徐明淑登時愣住,她從未想到,別人珍而重之的「寶物」,竟是她兒時看到厭煩、心生厭惡的玄武岩。

回到韓國,徐明淑毅然辭去報社工作,回到濟州島西歸浦,決心建造一條屬於濟州的步道。她的母親強烈反對:「你又不是道路公社的員工,幹嘛做這種不賺錢的事?」弟弟倒是全力支持:「姊姊,這會成為歷史性大事。」

徐明淑(Myung Sook Suh)於2007年創辦了「濟州偶來小路」
徐明淑(Myung Sook Suh)於2007年創辦了「濟州偶來小路」

從報道新聞到關顧和創造歷史

徐明淑的父親來自北韓咸鏡道武山。在韓戰時加入人民軍參戰,後來在巨濟島被俘虜後選擇留在南方。母親則是土生土長的濟州島人。徐明淑回憶,父親總是在下班後,到一位來自北韓的阿姨開設的小酒館,與咸鏡道的老人們一起飲燒酒,用北韓方言聊天。

平日沉默寡言的父親,總是很晚才回家,帶着醉意、口齒不清地說:「只要統一了,我就用我的吉普車載你們去武山。等著瞧吧!」

對年幼的徐明淑來說,北韓的方言既奇怪又令人討厭。

她討厭辛勞的母親,也討厭幾乎天天和母親吵架、只顧喝酒的父親。

正如徐明淑在書中《你知道西歸浦嗎?》所寫:「走路讓我找回了自己,也讓我找回了故鄉。」

終於,徐明淑和安恩珠等人開創了濟州的偶來之路,該修長達437公里的海岸步行路線,獲得了世界性好評。

二○一八年,徐明淑在西班牙朝聖之路的重鎮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 (Santiago de Compostela)舉行的第五屆世界步道大會(WTN),獲委任為榮譽宣傳大使,她致辭說:「我的父親來自朝鮮半島的北端,我的母親來自南端的濟州島。我就在這兩個人之間出生。正如各位所知,曾經是一個國家的南方和北方,因韓國戰爭分裂後,七十年歲月流逝,至今仍處於暫時休戰狀態。十二年前,在我行走這條西班牙聖地牙哥之路時,我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一路走到父親的家鄉。正如我們所知,放下武器、行走的道路,正是彼此理解、交流的最佳方式,也是奠定和平的唯一方法。總有一天,我作為他們兩人的女兒,作為亞洲步道網絡的代表,作為世界步道網絡的宣傳大使,我要開創一條連接南北、從母親家鄉西歸浦到父親家鄉武山的和平之路——『Peace 偶來』,我也懇請各位支持開通那條路,待開通那日到了,讓我與各位同行。」

十七年踏實走一條幸福之路

眼前坐在咖啡廳的安恩珠,絕對沒有想到,十七年前的四個月「暫時停職」會變成一段漫長的築路承諾。在濟州島的四個月間,雖然這份工作沒有任何報酬,安恩珠卻不知不覺被它深深吸引:「在濟州最常聽到的就是,感謝你們開闢這條路,走這條路讓我們感到很幸福……我忽然反思,從事新聞工作十五年,有多少人因我的報道而獲得幸福?另一方面,若繼續濟州的這事業,一定能為更多人創造幸福——這是一份可以為人生累積福分的志業。」

就這樣,她決定跟隨前輩徐淑明的腳步,辭去記者工作,全心投入「偶來小路」建設。

在島民協助下,她們沿濟州海岸線串連自然景觀與村落文化,開闢出這條入選全球最受歡迎的十大海岸徒步路線的「偶來小路」。

「偶來小路」為何蜚聲國際?

自二◯◯七年創立至今,「偶來小路」已吸引超過800萬旅人前來體驗。「偶來」源於濟州方言,意為「連接大街與家門的窄道」。這條路不僅能讓旅人欣賞濟州的火山地貌與海岸風光,更能讓他們在步行中與村落文化相遇,找回內心的平靜。安恩珠笑言:「我到底修了幾輩子的福氣,才能在這麼美的地方創造這樣的空間?」

香港人對這條看海又看村的小路可有興趣?在香港推廣Commons「同建同管同享」及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慈善團體 i-COMMON HK,過去一年已帶領過數次旅行團到濟州島走過「偶來路線」,以步行方式支持在地社區發展,走進推動村落經濟與永續發展的小店、合作社、社區農場和社會企業,見證當地以尊重人與環境為核心宗旨的旅遊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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