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邁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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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戴一些花在頭髮

03.09.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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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扮古扮怪嗜好的年輕朋友到泰國度假,面書貼了照片與大家分享歡樂時光,其中兩張相中人耳畔插了一朵花,擠眉弄眼笑得好不開心,我馬上想起一首久未在耳機重播的老歌,他們這輩應該聞所未聞:

如果你去三藩市

記得戴一些花在頭髮

如果你去三藩市

你會遇上那裏一些溫柔的人

歌者史葛麥肯斯,紅歌不紅人,之前之後都沒有傳世之作,但是《三藩市》當時實在風行,版稅可以輕易食過世。花的孩子不是弘揚超然物外麼,六八年愛的夏季的副產品,縱使嚴格來說把靈魂賣了給唱片商人,也不至於一定要以金錢衡量,我這個人果真渾身銅臭,簡直沒得救。

一眼認出來,裝飾朋友曼谷假期的是朵雞蛋花,花瓣蛋白色,中央微微泛黃,香氣像庸脂俗粉的小家碧玉,手感出奇潤軟。從前我們家前園種了兩棵,似乎有埋蛋殼在樹底當養料的習慣,大概是「以形補形」的邏輯。花摘下來莖部流出黏黏的汁,乳白色,沾在衣服洗不脫,現在回望,頗帶點性的意味,但未經人事的小孩天真無邪,只想起書上讀過而未曾得見的橡膠樹。那時做喪事的花圈一般以雞蛋花砌成,想是因為粗生粗長,一年到晚都開花,成本合化算,淡雅的顏色也配合靈堂氣氛,儘管佛教的法事熱鬧得驚人,大紅大綠爭妍鬥麗,西方極樂世界有這麼一簇簇的柔白點綴,肆無忌憚的荒誕方顯得莊嚴。我祖母很早去世,喪事辦得非常風光,六七歲的我恍若置身一台金鼓齊鳴的大戲,尼姑和尚誦經超度,簡直是南音的變奏,空氣中墊着若隱若現的花香。八十年代爺爺逝世,我由香港回去奔喪,雞蛋花已經從花圈界退役,前園的樹也斬掉了,時代是怎樣終結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聽《三藩市》的日子,唱機擺在書房,書房窗外有棵白蘭花,南洋炎熱的下午,有如墮進香艷的盤絲洞,音符是嫵媚的蜘蛛精,唯恐獵物捉不牢,徵用花香撒下天羅地網。月前在富埃特文圖拉島看到盛放的鳳凰木,那段歲月的記憶都湧回來了,我們的鳳凰木屹立花園左邊,紅得似火的花固然印象深刻,也忘不了烏黑的巨大豆莢,掉在地上像馬來人的巴冷刀──新加坡上世紀中曾經起過種族騷亂,大人噤若寒蟬,敏感的耳朵捕捉到風聲,彷彿說馬來人手持巴冷刀衝進華人地頭行兇,不知真假。馬來人又叫「巫族」,不是貶詞,教科書上也用。我向來對異族一視同仁,毫不介意語言不通,既和住八號的同齡英國小男孩玩泥沙,也與四號張家馬來司機的兒子有來有往,他名叫阿諾,比我大三四歲,貼頭的捲髮爽朗得很。有一陣忽然銷聲匿迹,後來才知道回教徒男子十二三歲有割禮儀式,動過小手術必須休息。他重出江湖變得沉默寡言,或者是自覺成年的緣故,可是我認為割除包皮十分可怕,把自己的恐懼移植到他身上,不問情由定性為猶有餘悸。當然要求他讓我一看究竟。他當然不肯。所謂三歲定八十,錯不了的。

當然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去到歌中的城市,遇上那裏一些溫柔的人。至於花,有沒有頭髮都好,可不能隨隨便便亂戴……富埃特文圖拉島旅館旁邊有片空地,灌木叢生,其中包括一株夾竹桃,杏味的香氣活脫脫演繹「花氣襲人知晝暖」,童年聽過的警告不經大腦衝口而出:「千萬別碰,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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