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難民,看不見的牆】受政治迫害 在香港等候發落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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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難民,看不見的牆】受政治迫害 在香港等候發落二十年

活在命運的波濤裏,八歲的女兒和妻子成了R先生唯一的錨。
在人的國度處處碰壁,只有在信仰的國度,能找到一刻的平靜。
一個人的身份、權利、尊嚴、自由甚至品格......通通寄託在一疊一疊隨身帶着的文件裏。
「香港警察打電話給你時很恐怖,但你知道被捕的話, 總有一天被釋放,但在斯里蘭卡,沒有這回事。」
「我的人生已經走完了。」等了二十年的他說。

「第22屆人權新聞奬中文特寫組大獎」得獎報道

R今年44歲,於96年抵港,與香港人一同見證九七回歸。之後,他一直過着躲躲藏藏的生活。直到20年後,他才成功獲入境處接納酷刑聲請。之後還要等候聲請審批。

他已經等了20年。

「我怕還要再等上8、9年,等到50歲,我的人生已經逝去了。」

內戰拆散了家庭和生命

鑽進灣仔唐樓,一間約300呎的公寓,一邊間隔為上下兩層,住着其他租客;另一邊,是他一家三口約佔100呎左右的房間。牆上貼着女兒的童畫,宜家傢俬的星形燈正散發柔和的亮光,粉紅色的牀罩旁是一個鮮艷的卡通枕頭。女兒自顧自看着YouTube,跟着唱歌和彈結他。

R是虔誠基督徒,橫樑上擺着耶穌像。

因為種種原因,他並不信任人的世界。

九十年代的斯里蘭卡,僧伽羅人(Sinhalese)與泰米爾(Tamils)之間的內戰如火如荼,一個人無聲無息「被消失」,是常有的事。根據聯合國統計,遭當地國安部門拘留後消失的人,數目高達12,000人。R是其中一個。

R那時只是高中學生,熱中政治,參加左翼政黨人民解放陣線(JVP),結果被視為恐怖分子,被調查部門拘捕,當局指控他計劃行刺總統。「內戰時,政府認為你有錯,你就會被折磨。」

被困羈留集中營的8個月,R每天遭帶出監房,蒙上眼,綁起手,不給水和食物,屢遭毆打拷問。「拷問者會忽然質疑你說謊,然後打你,如果你再沒用處了,或者狀況不佳,就會在晚上被殺。」20年前被折磨的傷疤,今天已平復,但心靈上的傷痕永遠不能磨滅。

後來他的家人出盡法子,花了一大筆錢,將僧伽羅人R裝成泰米爾人,經過一連串法律程序,終於取得聯合國對少數族裔的保護離開。

一去經年,他從此沒再見過父母。

來到香港之後的第8個聖誕節翌日早上,一通電話突然響起。那是來自家鄉的消息。南亞海嘯席捲斯里蘭卡,他的媽媽、爸爸和兄長都遭大海吞噬了。他只剩下一個么妹,自己離開時,她年紀很小,今天即使再見,也認不出來。

難民的後代 何去何從

家鄉的夢已依稀。2005年,他遇見了來自菲律賓、同是聲請者的妻子,大家組成家庭。4年後,斯里蘭卡長達25年的內戰結束,他卻再找不到回去的理由。

他的女兒在港出生,現年8歲,中英文流利,雖然目前可以在港升學,但將來的身份也懸而未決。

根據入境處統計,18歲以下尋求庇護者約有559人,當中有部分是難民在港出生的後代。保安局在2006年立法會的兩次討論中表示,難民子女最終須被遣送離境。

他想離開香港,想忘卻一切不好的回憶。

最初來港的數年,他很害怕。身邊的同鄉紛紛被捕,被遣返原居地,他只能選擇匿藏。對當時決定,他歸咎於「缺乏資訊」,對整個制度一無所知。「那時我決定無論個案有多強,我都不會申請,直到我病了,需要求醫,終於害怕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我的身份,才登記成為難民。」那年是2006年,他向聯合國難民公署提供更多資料,重新申請,但已杳無音訊。

2013年某天清早,R於巴士站候車時,意外遇上警察盤問,因逾期居留被捕,R被困荔枝角拘留所3個月。後來他接觸到人權律師Robert Tibbo,對方願意無償接案。他記得清楚,法官指他被捕後才提出酷刑聲請,他在法庭辯解,法官說:「不要跟我談UNHCR,對我不適用,我不在乎,是我決定應怎麼做。」打到上高等法院,律師以《人權法案》作為理據,終於爭取到保釋。有一段時間,他每天到灣仔警署簽到,至今常常被警察截停查問。

後來機制迎來轉變,所有聯合國難民公署的個案,需要重新向入境處書面申請。這3年間,他曾經4次寫信到入境處,希望酷刑聲請得到接納,3次被拒,直到去年11月29日,才成功申請,取得得來不易的「行街紙」。

說着說着,他從背囊掏出一個大大的文件夾,有關他身份的大疊文件,時時隨身㩦帶,張張小心分類保管,放最上面那張便是「行街紙」(recognizance)。

「香港警察打電話給你時很恐怖,但你知道被捕的話,總有一天被釋放,但在斯里蘭卡,沒有這回事。」

現實上,恐懼有很多種,恐懼被折磨,恐懼被囚禁,恐懼貧窮,恐懼前景不明朗。香港近20年,物價飛漲,對難民說,過程尤其磨人。20年前,單人房租一個月才600塊錢,一程電車4毫子,在麥當奴飽餐一頓才6塊錢。他當時帶了35,000元美金來港,不到兩年就花光了。

因為沒有正式獲酷刑聲請,他一直無法獲得ISS援助,租金飆升,生活困苦。「生活壞到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得睡在街上,每天輪着去錫克教廟宇,跑馬地印度教廟,基督教勵行會……就是為了一口免費飯。」目前房租每月2500元,他依靠難民組織及教會接濟。即使無法養家餬口,每逢機構有免費捐贈,他就為此奔波,為女兒淘來玩具和結他。

在港尋求庇護者不能工作,R之前一直依賴妻女的難民援助和各方接濟過活。現在他終於能領取一個月1500元的津貼。

他只想搬離現居所,與家人住得好一點。

荒謬的政策與荒謬的人生

對香港難民政策,R身邊的朋友滿懷忿怒。荒謬的行政失誤,他多年來聽回來一筐筐:入境處審核職員不知道埃及在非洲;有人隔了一年才收到確立信;入境處要求監獄中的聲請人回覆及出席審核面試;UNHCR確立聲請了,但當事人一直沒有收到任何通知,要去到醫院診症才得悉有了結果……

他沒有選擇做難民,是難民選擇了他。回想自己的父母都是老師,不勝感慨。「出於某些不幸的原因,生活轉錯了彎,我只能接受。」

20年,R沒有正職,沒有文憑,留在香港,每天走到到公共圖書館讀書。問他夢想,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以為英國治下,香港講人權,「若果我當初知道英國政府會將香港交回中國,我不會留下。」

“My life has gone.”他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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