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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專欄:零

US singer Patti Smith poses in front of a giant poster of late Chilean writer Roberto Bolano in Madrid on November 26, 2010 during a ceremony at the Casa de America, announcing a week paying tribute to Bolano.   AFP PHOTO/ DOMINIQUE FAGET (Photo by DOMINIQUE FAGET / AFP)

有一羣年輕人開的讀書會,對我們字母會「B」的諸篇進行投票與討論。最後我得分了零分。評語大約如下:

「……Liko一直覺得駱的幾篇字母會作品,就是《女兒》的前行本呀,規模更小,更若習作。簡而言之,大家的認知就是駱曾經很好很好,但在字母會沒有表現出強大的實力,顯得自我重複,所以才二度落馬。」

「……我對駱沒有太大的偏愛,倒是一直納悶着為何他對女性的描繪,總會讓我過分敏感地感到冒犯,比如這回,到社區大學教導小說創作課的男老師,他觀察起三、四十歲的女學生間的親密共感,隱然帶有嘲弄堪憐,對於訴說起被偷窺競豔,格格不入仿若炫耀的年輕女性,則予以垂憐誒另眼看待。或許是我想多了?畢竟以人物設定,他會這般觀看很正常,我不能一口咬定其中必然存在着輕蔑,然正是這無法確認,帶出女性被批判的無力─不再年輕、被生活操勞而失去魅力的拘謹保守女性,與過分年輕而散發魅力的女學生,就這樣在男性的目光下,被擺置兩端,玩味觀察。這絕非故意的,但……」

我的眼睛盯着電腦熒幕,想:這是一羣恰好很討厭我的讀者吧?太怪了?萬沒想到我的書寫琴弦,在編織繃緊並鎖上個跟金屬絲的螺絲時,我洋溢着書寫的歡悅,結果給閱讀的某個人,某一羣人,造成這種不快的印象。當時有個情緒爆衝,很想上去網頁上留言:「還好老兄你不是我二十歲初學小說時的小說課老師,這種解讀小說的方式,太可怕了。若我是在初學咬說階段,遇到你作為我的小說的評審,給了這樣的判語,我應該就轉行了。」

當然不可能。因為真實裏,我是大這些讀書會年輕人二十甚至三十歲的小說前輩啊。但是真的得了個「零」分。

「零」意味着什麼?在某幾位讀者的討論,挪用借以討論的感覺語言、評論語言,經過大家投票,給予某篇作品零分。意即那篇作品在書寫時光,架備情節,驅動想像,賦予魔術,一個「經過手工藝,使之存在於某種活物的神秘流動」,瞬間被判死。取消了存在的任何一絲價值。因為「零」。

其實我自己從三十出頭吧,一路在各種校園文學獎、宗教文學獎、地方文學獎,隨年紀增長,慢慢坐進大型文學獎的評審桌,一路工作,也是判定哪些作品「平庸」,「假貨」,「技術不足以支撐細節」,將整批篩落,我曾為了某幾篇,與其他評審(之前常是有名的前輩作家)看法不同,與之激戰,調度我的文學理論之刀,現場斬殺對方,乃至之後頗後悔:「為了賺三千塊評審費,每次得罪一位前輩?」

那些被我三言兩語,投擲進淘汰區的作品之作者們,會不會恨我呢?或是創作剛入門,走進小說走廊沒多深入,就信心崩解,離場不說了。

所以年紀愈大,銳氣愈減,在批評時,愈面面俱到,要否定時,一定輕描淡寫,但愈能提出任何一部(哪怕失敗之極的)作品,微光一閃的好處。

就是「不把零的圓圈封死。」

容我在夜闇無人,只有我自己坐在書房電腦前,內心被「零」激怒的澎湃獨白:「這些年輕孩子,我若二十多歲時,坐在他們中間,聽他們這樣討論文學,一定會站起身離開。因為他們所使用討論小說的方式(好像在討論),不正視《庸見詞典》終點行的『庸見』嗎?太可怕了,這樣的讀者,十年、二十年後,是他們在討論大江、杜斯妥也夫斯基、波拉尼奧、卡夫卡、納博司夫特,我無法想像這些『偽討論』會否亂贈零蛋?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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