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人物】兩代社工 一個月亮 曉暘母親:兒子,你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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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人物】兩代社工 一個月亮 曉暘母親:兒子,你不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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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未至,又到中秋。月圓之下,梁曉暘在獄中,弟弟與父母都在外默默等他。他在2014年「六‧一三」事件被捕,律政司覆核刑期後,突如其來的一陣風,令梁曉暘由社會服務令改判監禁十三個月。

中秋節對梁家意義甚深,媽媽劉家莉抱起「細佬」小狗梁秋,喜牧牧跟記者說:「中秋時執收養牠回來,牠也老了。」劉家莉想起,哥哥曉暘本來答應幫忙照顧牠一陣子,卻沒料到,改判即時入獄,變成無法信守的諾言。

曉暘是孝順的人,每年也回家齊齊整整吃團圓飯。「食團年飯是傳統,曉暘很錫嫲嫲的,但今年大家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不會有難聽的說話或壓力。」劉家莉吁一口氣說,梁家是「13+3」家庭中幸運的一家,有家人體諒,鄰家與途人也沒有指指點點。

兒子,你只是懂慈心的人而已

東北案判刑後一個月,劉家莉臉上看起來很平靜,不帶半點憂傷,對於兒子的判刑,她坦然面對。「我用了十年時間來準備兒子離開我,他的成長,便是一次又一次的目送,目送孩子和你割斷一些關係。」劉家莉說來輕描淡寫,淡然背後經過了無數眼淚的沉澱,一次又一次,這十年間,她讀了龍應台的〈目送〉無數遍,慢慢地懂得了︰「所謂父母、子女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曉暘留長髮,配戴什麼眼鏡,選讀社工,參與社運,為人母親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目送。曉暘入獄,她沒有很吃驚,反而令她認識了兒子的同路人,亦反思為人母的缺失。

曉暘入獄後,同伴一直為他的事奔波,他們作了首歌贈他,名為”Our Brother Our Hero”。在聲援「政治犯」的音樂會上,路外泊了兩輛警車,劉家莉字字鏗鏘讀出的為人母的感想:「媽媽自你入獄之後,沒有流過一滴眼淚。當我收到你好友送來的歌曲,我內心的抑壓,連自己也不察覺的百般滋味,都湧上心頭,當時眼淚流了出來。歌者是讓你知道,你並不孤單,沒有被遺忘,大家都好記掛你,這些一切也令人感動。

但是曉暘,媽媽想提醒你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你親自聽到這首歌的時候,稱你為英雄,我很想你辨析,這不過是稱呼,只是一種支持與鼓勵,你不是什麼英雄……你只是一個還會懂慈心的人而已。

盼望這陣子的牢獄生活,不是帶來你生命的咒詛,而是為生命帶來淨化,使你更看得清未來當走的路。盼望今天被囚,只是為人生下一裡路作準備而已。」

反省過去的膚淺

「其實未判社會服務令的時候,我和兒子都有心理準備可能要判監的。」早在第一次審判時,母子倆早已沒有心存僥倖。

時間回到2014613日,立法會財委會審議新界東北前期撥款,主持會議的吳亮星企圖粗暴「剪布」,引起場外的示威者爆發衝突,當晚有13人被逮捕,梁曉暘是其一。

梁曉暘在示威時候的相片,被貼在房門外。
梁曉暘在示威時候的相片,被貼在房門外。

劉家莉記得,「六‧一三」早幾天,梁曉暘問她︰「媽媽,如果有一日我被人拉咗,你會唔會來保釋我?」她當刻的反應是 :「你被人拉咗,我當然會保釋你啦!發生甚麼大事,為甚麼會被拉?」曉暘跟她解釋,會到立法會參加保衛東北的集會,當時劉家莉沒有想過,兒子真的會於當晚被捕,「我其實覺得是很普通的事件,年青人去關心很正常。」

613日當天,劉家莉很晚才下班,習以為常回家打開電視,看到新聞報導的畫面,感到很震撼。她想,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看到警察在拉人及抬人,突然看到一個身影,「或者這是媽媽的直覺,我看到一個人,我覺得那是我兒子。」沒多久,就有朋友致電過來,說曉暘被捕了,從沒有這種經驗,一時之間,劉家莉手足無措,「當時心情很複雜,有些害怕。」畢竟,那時已很夜了。

這三年來,每一次梁曉暘上庭,劉家莉都會到場旁聽,一起經歷了事情的經過,也大大衝擊了她原來的平淡生活。「我發覺,原來社會不是我從前想的那麼簡單,以為關心別人只是很簡單的事,以為所謂奉公守法就可安安樂樂生活,但我過去很膚淺。因為我兒子的事件,我努力去了解新界東北發展是怎樣的一回事,嘗試了解背後不同的想法,打開了更寬闊的視域。」原來教育,可以反過來是由兒子帶給媽媽。

兩代社工路

對於曉暘因抗爭而付上代價,劉家莉沒有任何斥責,沒有覺得兒子在「搞事」。

「我不會覺得他做這些事很蠢,將自己搞到咁。如果每個人做每一件事情都要考量了,覺得安全才去做,我猜很多事情都不會發生。」劉家莉覺得,梁曉暘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這個生命有其自身的道路與軌跡,並不附屬於父母︰「如果他決定要這樣走,那我就安然祝福他。我想我的角色很簡單,我是他的父母,無論落到甚麼境況,我也會依然愛他、守望他。」

母子之間的信任,並非朝夕便能建立出來,兩人的關係,深厚而坦誠,都是透過日積月累的溝通,曉暘在母親身上學到的,是不平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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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時候,劉家莉是社工,主要在青少年中心工作,不用跟進個案,相對來說較為簡單,在她成長的年代,算是機會處處,「平平穩穩有得晉升,社會安定,結婚、買樓、生仔,其實個社會就是這樣。」雖說沒有太大風浪,但當年社會福利署推行影響社福界甚社深遠的「整筆撥款津助制度」時,劉家莉第一次參與遊行,她仍記得在灣仔的修頓球場︰「當時諗,如果屬於你的事情都不去發聲爭取,更不要想別人為你去做。還說要為弱勢發聲?那時這個意識的醒覺很強烈。」

梁曉暘長大後,也進入了社工系,註冊了社工資格。也許或多或少有受到母親的影響,從小開始,劉家莉會帶兒子上教會,教會會帶他們去探望長者,看見不同階層的生活,「那時有位導師跟他說,你都幾適合做社工,這句話對他有影響的。」修讀社工課程後,又適逢「社工復興運動」的倡議出現,反思社工的價值及在社會的位置。劉家莉相信,是成長的歷程把他推至社會運動的前線上,「其實是對弱勢的關懷、對正義的堅持更加鞏固了。」

劉家莉早已離開社工行業,而梁曉暘從未正式進入過,劉家莉曾着他取社工牌再算。劉家莉覺得,兒子對於社工的價值看得很重︰「究竟價值在哪裏?」是一直纏繞着他的問題。只要做的事情沒有偏離正路太遠,作為母親,也不會有太多的過問,即使把社工牌照擱置一旁。

曉暘,叫我做「姑娘」

兒子入獄,也令她反思過去為人母的缺失。以前劉家莉的社區工作忙不過氣,周末帶小朋友出外郊遊,她會攜兒子一起工作,但她一再叮囑曉暘:「曉暘,唔准叫媽咪,叫我做姑娘,知道嗎?」劉家莉不想予其他同事感覺偏私,曉暘很乖,只是偶然不開心,每次不開心,劉家莉「數到三」就收聲,這些事連梁父也看不過眼:「車上的小朋友玩累了,都安然伏在媽媽懷裡,只有曉暘自己坐在一旁。」今日劉家莉相當自責:「我唔鍾意他咁細個就近視,偏偏買一個醜樣嘅眼鏡,連中學剪頭髮,也要指定店舖……。」

中學時候的梁曉暘,一臉稚氣,仍未留長髮。
中學時候的梁曉暘,一臉稚氣,仍未留長髮。

曉暘入獄後,劉家莉很少流淚,這些事想得特別多。她很感恩,因為有曉暘,她才存在到今天。「當時我有嚴重抑鬱,每天不願下床,看電視過日子。一天,身體不適,丈夫帶我看醫生,當時心想:『睇完醫生,明天就去死』。醫生告知有了曉暘之後,像宣告病好了。」

母親眼中的兒子

骨肉相連,卻仍然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在母親眼中,梁曉暘是個良善的孩子,但也深知社會對這些人貼上的種種標籤︰「不希望將一些年青人說成很壞、很乖、很英雄,我不想把這些名稱冠在他們身上,這只是一群很普通,為了公義發聲的人。」

小時候,劉家莉常跟兒子說,希望你長大後能做一個快樂老實人,在險惡的時勢裡﹐她想提醒他︰「你要保守你的心,勝於保守一切」。

自從「133」被判監禁後,劉家莉每天都會在窗前繫上一條黃絲帶,直至兒子出獄。「這是一個守望意思。除了為他守望外,也包括在獄中的其他朋友。」她嘗試輕鬆一點,免得氣氛過於沉重,看到香港眼下的處境,劉家莉盡量不那麼悲觀︰「現在好像瀰漫着很陰沉的氣氛,但我覺得總有盼望,香港的同路人,還是有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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