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江湖 】長者「大力婆婆」拾荒 垃圾桶逐個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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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荒江湖 】長者「大力婆婆」拾荒 垃圾桶逐個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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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未能像花婆婆一樣佔據「地盤」的拾荒者,成為了隨街翻垃圾桶的「散戶」。「競爭好激烈,搵食甚艱難!」拾荒收入微薄,他們擺攤賣撿來的日用品,經常以撿來的食物果腹,有的甚至三餐不飽。

「跌打藥呀,刀傷藥呀,經常袋住,一整親就可以止血。」這行也危機四伏。

「綁得好好都俾人偷去,所以依家都唔敢放出去,執得好辛苦卻俾人偷去……只好當未執過!」這行要時時警惕……

在大南街與柏樹街的交界,記者用了一下午來觀察一個垃圾桶的命運。

這一帶民居和地舖交集,垃圾桶內有一包包的家居垃圾,也有地舖飯盒。時不時有途人扔煙頭、魚蛋竹籤、膠樽、玻璃樽、擤過鼻涕的紙巾,當然也有人路過時奮力斜斜吐入的一口濃痰!

三個小時內,大概有十二人先後翻過這個垃圾桶!大部分人會伸手去撿一塊報紙,幾個罐子。

她的手伸進充滿未知的又髒又臭的垃圾桶只為摸出一片紙或一個鋁罐。
她的手伸進充滿未知的又髒又臭的垃圾桶只為摸出一片紙或一個鋁罐。

「大力婆婆」(化名)出現了!她從垃圾桶內抓出一堆紙碎,上面黏着痰。

她又抓出一包濕漉漉的米線,聞了一聞。

「這個可以賣嗎?」記者問。「不是拿去賣的。」她說。

「你吃嗎?不要吃了吧?」「我聞過的,沒變壞。食得!」她裝好帶走了。

飲品包裝盒和小紙盒都先一腳踩扁。
飲品包裝盒和小紙盒都先一腳踩扁。

這位大力婆婆有寬寬的肩,看起來很是彪悍。別看她已年過古稀,可說起話來,聲音像洪鐘一樣雄渾有力,走起路來健步如飛。

「之前我擔泥頭,尖沙咀一些酒樓的頂樓是我搬的。2009年搬不動了才開始拾紙皮。」工地搬屋後有很多東西扔掉,她撿了些砂煲罌罉晚上推車仔去基隆街賣。

曾被食環署工作人員包抄,死命掙扎三個人都捉不住她。

到了這歲數還如此有力氣,她自嘲說「秘訣」在於「凍水撈熱飯,熱飯撈凍水」。她每天五點鐘起來煲飯,能吃三碗飯,配榨菜、辣椒、豆豉。她還說自己很耐寒,天熱天冷都穿短袖衣。

一邊撿紙皮,一邊整理。
一邊撿紙皮,一邊整理。
每次等紅綠燈過馬路時,她都感到焦慮,擔心碰到途人。
每次等紅綠燈過馬路時,她都感到焦慮,擔心碰到途人。

與車子擦身而過

記者曾跟隨大力婆婆經歷了她翻垃圾桶的拾荒一日。

早上十點從汝州街出發。她的家當簡易,推一部車仔,上面放幾個膠袋。

推一部車仔,上面放幾個膠袋,出發了。
推一部車仔,上面放幾個膠袋,出發了。

在大南街,遇見了一個清潔工「大家姐」,大力婆婆低頭不看她。前幾天,大力婆婆撿了十多個「嘜仔」,蹲下來翻找東西的瞬間就被這「大家姐」拎走了。「她動手動腳,叫我不准碰這些垃圾桶。」

路過剛剛開門的藥店,她搖頭說:「上次等了幾個小時都未有開箱。」

不少店舖剛剛開門,走了很 久都是撿紙碎,未有紙箱。
不少店舖剛剛開門,走了很久都是撿紙碎,未有紙箱。

從大南街、柏樹街、太子道西、砵蘭街、荔枝角道、旺角道,街上遇見紙箱, 她先判斷有沒有「插旗」。若無,就輕輕碰一碰裏面有沒有裝東西。確保是「無人管轄」,紙箱就屬於她的了。

她駐足途經的每一個垃圾桶,伸手進去搜刮,打開一包包垃圾袋,慢慢掏出紙巾盒、紙盒飲品包裝、煙盒、紙杯、鋁罐……分門別類裝入袋。儘管臭味撲鼻, 她總是將臉湊近垃圾桶,有時候頭幾乎要鑽進去了。

因為競爭激烈,翻東西要爭分奪秒。 沿途有五、六個同行搵食。遠遠見到同行守在店舖門口,她就繞道了。

大力婆婆見到同行時總是很焦慮。到處都是同行,到處都是競爭。
大力婆婆見到同行時總是很焦慮。到處都是同行,到處都是競爭。

一路她都是在拾紙碎,而不是紙箱, 而且神色凝重,走到上海街的五金舖門口,才撿到第一個紙箱。𠝹開紙箱時,望着途經的兩位拾荒老人,她頓時一臉緊張。忽然,她箭步往前衝,先於兩位「行家」拿到了隱匿於兩架小貨車之間的紙箱,緊繃的臉才稍稍放鬆了點。

又轉入彌敦道。見到藥房和寫字樓的幾個紙箱在巴士站垃圾桶旁,她眼睛發亮。扔下手推車快速衝過去。她彎腰,撅起屁股𠝹紙皮,半邊身子伸出馬路上。

馬路對面有一塊紙皮,她趁沒車衝了過去撿。

在車流如梭的公路上,這七旬老人只見紙皮不見車。她常彎着腰在馬路邊折疊紙皮,汽車多次與她擦身而過,喇叭聲震耳欲聾。她有時走入車道與車同行。有時又為了遠處的一片紙皮狂奔闖紅燈,驚險!

大力婆婆見到紙皮就忘了一切,只見紙皮不見車。
大力婆婆見到紙皮就忘了一切,只見紙皮不見車。
馬路對面有一塊紙皮,她趁沒車衝了過去撿。
馬路對面有一塊紙皮,她趁沒車衝了過去撿。

世道不同了  風度換上霸道

第二次經過旺角道時,兩位神色焦慮的拾荒婆婆上前向她訴苦。「點解現在的人會這樣?這麼霸道自私!」原來有個拾荒同行在沿途停泊了多部推車「插旗」霸地盤呢。其他拾荒者不小心拾起其 「勢力範圍」的紙皮,被臭罵全家。大力婆婆搖搖頭:「以前的人有風度,現在世道不同啦!」

同行放了部小推車就當「插旗」霸地盤。
同行放了部小推車就當「插旗」霸地盤。

大力婆婆在新填地街的垃圾桶發現了一袋舊衣。她說,沒穿沒爛的拿去擺攤賣,又舊又破的就推去大角咀賣。深水埗一公斤三元,缺斤短両。大角咀那間比較老實,一公斤四元。

撿到一袋舊衣物,可賣四元一公斤。
撿到一袋舊衣物,可賣四元一公斤。

第二次來到上海街,在一個垃圾桶旁,另一個拾荒婆婆拿走了幾個紙盒剛動身離開,地上放着一包一包棄物。大力婆婆不甘心,逐一打開。有陳年鐵盒、心形固網電話、幾塊破布、失靈收音機、玩具木車,還有單隻意大利男裝皮鞋,找了很久不見另外一隻……

眼見別人剛剛搜過的垃圾桶,大力婆婆還是要再搜一次。
眼見別人剛剛搜過的垃圾桶,大力婆婆還是要再搜一次。

兜了三個小時,搜了三十多次垃圾桶。大力婆婆的推車上東西愈堆愈多。每次翻完垃圾,她都會將垃圾膠袋綁好放回原地。「唔可以搞到周圍都污糟……」

一個上午,大力婆婆賣了一車紙皮, 賺了十三元。沿途繼續搜垃圾桶撿紙皮,又將鋁罐和銅線送往大南街一間回收舖,記者站街對面都聽到回收舖的人大聲斥責大力婆婆「好得閒咩?……」她後來告訴記者,每次她賣的東西太少就會被呼呼喝喝。鋁罐和銅線賣了三元三,換來一肚子氣。

如果可賣的東西太少,會被回收商呼呼喝喝。
如果可賣的東西太少,會被回收商呼呼喝喝。
有一趟只賣了3.3元!
有一趟只賣了3.3元!

前幾天推了一車衣服和報紙去回收站,賣了衣服拿了錢就走了,忘記秤報紙。轉頭回去,回收站「自行處理」了,「只好當沒撿過!」

幸好,大力婆婆上午總算略有收穫。 她將剛才撿來的舊鐵盒、心形電話、麻雀燈送去古玩店。「這東西老過我!」在她的極力推銷下,老闆給了她六十元!以前她搬泥頭時,為這店舖撿了不少好東西。

「撿一些古靈精怪的東西,好過撿紙皮!但久久才撿到一次。」大力婆婆心滿意足地回家吃午飯了。

舊收音機、鐵盒都可能賣到錢,撿了再說。
舊收音機、鐵盒都可能賣到錢,撿了再說。
過時的舊玩意扔了可惜,說不定有人要?
過時的舊玩意扔了可惜,說不定有人要?

「唔做會餓死」

下午兩點,大力婆婆推着車子繼續開展下半場的奮戰。

在大南街,撿到幾件衣服,一雙高跟鞋、一雙運動鞋。還有一瓶冬蟲夏草。「看看開封沒有,小心過期喲。」一位途經的行家湊過頭來。他四十歲上下,左手拿啤酒,右手推車仔。「你不要這麼辛苦啦,去拿生果金啦。我見到今年都死了幾個伯爺婆行家!」

她在一堆建築廢物中拖出一小塊紙板,廢料差點傾瀉而下。她在一堆建築廢物中拖出一小塊紙板,廢料差點傾瀉而下。

「唔做會餓死!」大力婆婆說着,很快來到砵蘭街的一處工地門口,有幾個砂石包裝紙箱,她走近正在搬東西的巴基斯坦人,張了張嘴,巴基斯坦人Awan立即示意可清走,又從工地裏拖來幾個紙箱和幾個廢棄的電箱給她。

她將紙皮幾塊幾塊捆綁一起,便於整理。在此處停留了一個多小時,收穫了鐵塊、紙箱、萬能膠鐵桶。她走入環保斗去撿紙碎,滿手是灰。走到後巷,在一堆砂石、木板混雜的建築廢物中拖出一小塊紙板,揚起的沙塵飄入了眼睛。一堆一層樓高的廢料嘩啦嘩啦欲將傾瀉而下,她趕緊後退幾步。

大力婆婆對巴基斯坦工人說,我以前是同行,一 天四百元擔水泥。現在判上判,你們也很辛苦。
大力婆婆對巴基斯坦工人說,我以前是同行,一 天四百元擔水泥。現在判上判,你們也很辛苦。

離開前,她好奇地打聽Awan一天能賺多少錢。「六百?!哪有?判上判,判十幾轉!」大力婆婆半信半疑,她拍拍肩膀說:「我做了這行十幾年,一天四百呢!」

繼續重複上午走過的路,在基隆街路口的一個垃圾桶,有一個紙箱裝着腐爛發臭的桔子,還有一堆濕漉漉的爛泥。大力婆婆當然不會放過,三兩下便拿下了,但卻滿身爛桔子味。

天黑前,一身桔子味的她在回收點排隊半小時,終於賣了五十一元東西。她疾步推車回家,要為做地盤工的兒子洗工作服。然後再將今天撿的衣服推去大角咀賣多幾元……

在地盤的意外收穫,讓她心滿意足。
在地盤的意外收穫,讓她心滿意足。
賣了五十多元,但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賣了五十多元,但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周末,大力婆婆在深水埗擺地攤賣平時撿來、收集來的雜貨。

一個江西景德鎮的陶瓷水仙花盆,她出價二十元,顧客還價十二元,她再要價十五元,對方扭頭就走了。「平到死都沒有人買,十元、二十元都賣不出。衣服最難賣,掛了一年都還在。」

看的人多,買的人少,門可羅雀。

「我每天唸經,希望日子過得快一點。 在香港做老人就是這樣!」說着說着,她老淚縱橫。

反反覆覆走過相同的路,但都不能保證每次有相同的收入來源。
反反覆覆走過相同的路,但都不能保證每次有相同的收入來源。

文章選自《明周》2316期封面故事《拾荒江湖(阿婆版)》
本專題獲第六屆「中大新聞獎」專題組優異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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