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族裔青年出版Zine 以藝術創作表達自我:我們都是少數族裔, 人們可能以為我們的經歷都一樣,但當你閱讀這本小誌,就會看到他們有多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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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數族裔青年出版Zine 以藝術創作表達自我:我們都是少數族裔, 人們可能以為我們的經歷都一樣,但當你閱讀這本小誌,就會看到他們有多麼不同

10.02.2023
梁俊棋、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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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誰在說少數族裔的故事?是本地的媒體、社工,還是非政府組織?

身為少數族裔人士,Shama Mashroor(Shama)與Suskihanna Gurung(Suski)表示,在成長過程中,種種標籤與誤解如影隨形,本地社羣對於少數族裔的理解相對單一。他們是罪犯、吸毒者、壞人;女性則是等待救援的受害者。於是,她們與其他兩位在香港成長的少數族裔青年在二○二一年成立了藝術空間”narrativesbyus”,並出版小誌,收集少數族裔社羣的創作。顧名思義,熱衷創作的他們不樂意再任由別人擔當自身族羣的敘事者,他們或執起筆桿,或舉起攝影機、或放聲高唱,說出自己的故事。

「在這個生活不易的城市中,我們為自己創立了一個不被外界影響、安全的空間。」她們強調,各人不以倡議者自居,也無意成為自己的族羣代表。攜手成立藝術空間,僅僅是想在夾縫中表達自我,「找到生活的趣味和快樂」。

香港好像容不下自己 成長路上難獲自信

團隊四人是港大同窗, 除了Shama和Suski以外, 還有菲律賓裔的Ian Paolo Villareal和尼泊爾裔的Merina Sunuwar同行。一年多以來,一行人為少數族裔策劃街頭攝影、小誌工作坊等多種社區活動,在去年十一月出版首本小誌《Nostalgia》,甚至還將在二月中旬舉辦音樂節。一個藝術空間與一本書誌,承載着他們二十多年來佇足香港的經歷。Shama和Suski兩位女生分別由孟加拉和尼泊爾跟隨家人移民到香港,彼時,Shama只有兩歲,Suski八歲。成長的過程中,她們要克服語言障礙,面對歧視與偏見;跨過滿途荊棘,大學畢業,踏入職場。

團隊四人合照:(左起)Shama Mashroor、Suskihanna Gurung、 Merina Sunuwar、Ian Paolo Villareal (由受訪者提供)
團隊四人合照:(左起)Shama Mashroor、Suskihanna Gurung、
Merina Sunuwar、Ian Paolo Villareal
(由受訪者提供)

「不論膚色,在香港生活都很艱難。」Shama說。不過,身為少數族裔,在這座城市中,又要面對更多令人難堪的處境:「在巴士上,你是唯一一個沒人坐在你旁邊的乘客」、「走在街上,有人故意用袋撞你」。Suski回憶初踏足香港之時,「我的父母希望我將來能說流利的中文,但我不停被本地學校拒絕。他們不想招收尼泊爾學生,認定少數族裔學生不能克服語言問題。」最後,她只能入讀以招收少數族裔學生為主的「指定學校」。她說,老師會直接否定他們的能力,直斥「你們永遠及不上本地學生」。整個中學階段,她都未曾建立起考大學的自信,「我原本打算入讀社區學院,從沒想過能進港大。」

Suski入讀大學,是少數族裔中的少數,二○一八/一九學年,通過聯招升讀大學課程的人數只有14.1%。「我升大學那年,我的學校有四、五人考進了港大,過往從未有過。」升讀大學本是值得高興,卻聞身邊的華裔港人說:「他們覺得我的社羣中只有壞人,我是唯一一個好人,他們會問:『為什麼他們不能像你一樣?』這令我很受傷,為什麼你要假定我們整個社羣都是壞人?這只是反映了本地社會對我們有多麼缺乏理解。」

Suski說,外界對少數族裔的性別定型,亦以偏概全:「少數族裔的男性總是被形容為暴力、罪犯;至於女性,則會被指是受害者,她們不能發聲、不能做任何事,生活過得悲慘,一定要被拯救之類。」

面對有形與無形的傷害,Shama委實不能像長輩般堅強度日,「我們的父母就很堅強,他們來到香港是為了生存,為了養家,他們心無旁騖,努力工作。」但作為在香港長大的一代,Shama面對刺人的目光,無法如父母一輩,為了生計而頂硬上,忽視社會不公,「我們明明在香港成長,但這個城市彷彿不屬於我們」。

二人都喜愛攝影,narrativesbyus亦曾舉辦photo walk,與參加者在北角和西營盤邊散步邊拍照。
二人都喜愛攝影,narrativesbyus亦曾舉辦photo walk,與參加者在北角和西營盤邊散步邊拍照。

決定開拓少數族裔空間 我們不止一種模樣

於是,約兩年前,Suski提出成立”narrativesbyus”,開拓一片容得下自己的空間。長久以來,少數族裔的文化活動多由非政府組織籌辦,Shama直言,這些活動毫無吸引力。於是,他們決定自己創造一個能夠展現創意的空間,「不是由局外人去指示我們應該參加什麼活動,我們想選擇自己想做的事」。熱愛饒舌音樂的Suski說:「當我在表演或創作的時候,我才會獲得喜悅。」二人多番強調:「我們想表達自己。」

Shama(左)和Suski都表示,創作能讓她們在繁忙的生活中喘口氣。
Shama(左)和Suski都表示,創作能讓她們在繁忙的生活中喘口氣。

小誌《Nostalgia》就是一個她們開拓自我表達空間的例子。翻開《Nostalgia》的鮮黃色封面,三十位創作者圍繞着”Nostalgia”(懷舊)的主題創作,各人背景迥異,有人來自尼泊爾、菲律賓、印度等地,亦有的一直以香港為家。他們以散文、詩、插畫等媒介自白,訴說着種種繫於懷舊的思緒。一封給家人的信,是菲律賓女生向家人的懺悔,後悔小學時嫌棄對方準備的早餐寒酸,及不上其他華裔同學;一首追憶故友的歌詞,道出成長和生命的五味雜陳;一趟重回香港的旅程,讓跨性別男生寫成一篇回憶錄。「我們都是少數族裔,人們可能以為我們的經歷都一樣,但當你閱讀這本小誌,就會看到他們有多麼不同。」團隊從去年三月開始籌備出版,費時近八個月,Shama和Suski都表示欣喜,「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過完成之後,我們確實很高興。」

不論是自身經歷,還是耳聞目睹的社羣經歷,都統統指向一點——少數族裔未必能得到肯定。肩上的責任隨歲月疊加,在公在私,她們竭力給予少數族裔支援。故此,她們也希望,”narrativesbyus”是能夠賦予少數族裔力量的地方。

由於版面與經費所限,投稿需被篩選才能刊出,但他們不會單方面拒絕落選者,Suski說:「我們試着給予幫助,引導並且提供意見,鼓勵他們繼續創作。」與此同時,他們亦樂意和入選者一同探討怎樣才能夠更全面地呈現創作者的所思所想。書中的散文“Revisiting”使Suski印象猶深,其創作者是一位跨性別男生Sig Singson,在西營盤長大的他,原本只提交了幾幀在成長地拍攝的舊照片。團隊了解過對方的成長經歷後,鼓勵他以文字輔以影像,補白照片的故事。最後,已離開香港,並在菲律賓以男性的身份生活的他,寫下了一篇自白。記述自己以新的身份重回香港,憶述童年的女兒身歲月。行文間剖白往昔的迷失和不自信,也流露出面對未來的勇氣。「他對自己的作品感到驕傲。看到他們成長,我們也覺得很高興。」小誌成功出版,肯定了團隊的付出。Shama笑着說:「我們可以告訴自己,只要嘗試就有可能成功。」

少數與多數 都活在同一都市

這一部成長之書,團隊選擇了族羣之間經常談及的主題——懷舊。近年,疫情阻礙了各人回鄉的計劃,幾乎每個人都深陷懷舊的情緒中,遙憶童年、故鄉和逝去的日子。

審稿期間,當Shama讀到刻畫家鄉或遠在彼邦之家人的作品,總會被觸動,甚或啜泣。「每一次回家,許多事物都不同了,上次見面還是嬰兒的表弟表妹已長大不少,已經不認得我了。孟加拉亦在急劇發展。」距離Shama上一次回孟加拉,已然八年之久。至於Suski,疫情三年,她就暫別尼泊爾三年。「對於我來說,懷舊由多種感覺混雜而成,不止是與快樂的回憶有關,也有負面的情緒,是很複雜的。有時,這是代表我想起尼泊爾;有時,則只是關於成長。」

懷舊之於Suski「是一段愛恨交纏的關係」,她把情感悉數投放進她的音樂裏。《Nostalgia》中也收錄了她的作品”Every Picture Is A Mourning”,她形容,自己的作品總是渲染着憤怒和悲傷,此作亦不例外。「在我的年紀,應該是朋友紛紛步進婚姻的時期,但我去葬禮的次數卻比去婚禮的多。」辭世的朋友當中,有人選擇自行結束生命,她哀悼故人之餘,亦有感生命稍縱即逝。她的音樂世界,由生活之難、成長之痛,拼湊而成。

成長與懷舊,兩個從相反方向行進的時空,從來不是只有少數族裔面對的命題。縱然膚色背景各異,但懷舊不分你我,同是本地社羣念茲在茲的一縷思緒。Shama相信,本地社羣也能對書誌內容身同感受。「香港是一個瞬息萬變的地方,發展急遽,其實有很多人被遺落在時代背後,那些舊式冰室結業,那些昔日的美好都消失了。」

長大後唯願賦予少數族羣力量

Suski現職中學教師,Shama則是課程主任,工作繁重,二人都有感「生活好像就只有工作」。惟她們的目標一致——「不想發生在自己學生年代的壞事再次上演」。「希望能給予他們我們過往未必有的,當年很難找到一、兩位相信自己的老師。而且作為老師,你是直接面對學生,能夠建立他們的身份認同和自尊,助他們擁抱自己的文化。」

無論屬於多數或少數,每個社羣自有相同與相異之處,「我們在這裏,我們是一羣來自不同背景的人,不論我們的身份認同是否香港人,都同樣身處這個城市。」二人對香港的感情複雜,Suski形容為「愛恨交纏」,不欲以身份來標籤自己;Shama則表示,「這是我的成長地,也是唯一一個我真正熟悉的城市。」這裏有她最親近的家人、少數族裔朋友、同是來自孟加拉的夥伴。她說,覺得自己屬於擁抱種族多元那一面的香港,只是,那一面的香港,未必是港人熟悉的。

她們表示,少數族裔備受忽視的權益,尚待志願團體去爭取,”narrativesbyus”的團隊由始至終,都只是想創造一個空間、一本書誌予自己的社羣,希望在城中擁有一寸淨土。在有感「生活好像只有工作」的同時,遠離生活紛擾,專注地在創作中投射自我。「我們知道在生活上要面對什麼問題,但我們不需要重複地說了又說,我們只想找點樂子,讓身處在邊緣的我們,建立屬於自己的社羣。」

都市生活之匆忙,更顯藝術空間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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