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人訪|精神科醫生探問人生】精神科醫生許龍杰:認真地「是旦」 開始是一條罅隙 結局是一條腸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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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人訪|精神科醫生探問人生】精神科醫生許龍杰:認真地「是旦」 開始是一條罅隙 結局是一條腸粉

jordan

他説,每個人,都是一條腸粉。

初來人間,白雪雪,純潔無暇。但每條腸粉,終究避不過豉油的洗禮、麻醬的折磨、甜醬的蹂躪……

沒辦法,世界本就是混醬。但他也說,五味紛陳,或許別有一番風味。在混醬的泥濘中生存,唯一的方法,便是活得「是旦」一點。

他是許龍杰,精神科醫生,近年創立一套人生哲學——「是旦主義」 (按:他將坊間一般寫成的「是但」改為「是旦」),還給了自己一個綽號,叫「是旦軍師」。兩年前有了第一本著作《是旦主義》,至今已經出版四本書,有兩本更在今年書展面世。

這份「是旦」,不是叫人躺平,而是對認真的一種解藥。

初入屍房 學醫如學整機器

為何會當上醫生?這大概是每個醫生都被問過的問題。標準答案通常離不開一個感人的故事:小時候看見家人生病,遇到一個好醫生,從此深受影響,最後立志長大要做醫生。

不過,這位是旦醫生卻説,自己沒有這些抱負,當上醫生,純屬際遇,「其實每一步都唔係我去計劃,行吓行吓,就行到今時今日。」他説道。

還在中學時,他最愛中文科,曾自己辦中文學會和辯論隊,甚至跟幾個朋友「柴娃娃」辦報社,自學排版,報道第一次海灣戰爭。但這位愛文科的學生,卻偏偏選了理科,原因無他,當年老師和家人都跟他說,讀理科才有前途。

「嗰陣時我成日同啲人講,我讀書呢,左手係一本物理嘅教科書,右手係一本《亞洲週刊》。總之就係睇下時事,跟住再睇下考試要考啲乜嘢。」

就這樣,左腦與右腦齊齊開發,最後,讓他考上了醫學院。

起初三年,學解剖、學神經系統、學人體結構,每天都在背書,説到這裏,他轉身從書櫃裏拿出一本書,翻開其中一頁——一幅人體解剖圖,旁邊佈滿密密麻麻的源自拉丁文的英文,「大佬,我係要背呢啲英文。」他無奈地笑道。

他說,以前在醫學院考試,考場中擺着一顆大腦,一邊是完整的,另一邊則是剖開的。老師會指住某條神經線提問,學生依次排隊作答,每人只有兩秒鐘的時間回答。
他說,以前在醫學院考試,考場中擺着一顆大腦,一邊是完整的,另一邊則是剖開的。老師會指住某條神經線問「呢條係咩nerve(神經線)?」,學生依次排隊作答,每人只有兩秒鐘的時間回答。

血管與神經線交錯,骨頭與骨頭相扣,肌肉與筋腱相連,許龍杰說,讀着讀着,發現皮囊之下,其實與一部機器無異。「喺個屍房裏面,你好似睇住部機器點樣去整,就好似入咗個車房一樣,打開咗個蓋,見到個引擎,好多氣喉,好多電線,然後你冚返埋個蓋,就係一個人。」

接觸精神科  始悟人是人

直到第四年,他到精神病院實習三個月,從病人口中聽到的,不再是周身骨頭痛,而是感情問題、家庭煩惱、讀書壓力。「嗰時覺得,咦?點解佢哋講啲嘢咁切身,同我經歷緊嘅嘢係一樣。」

他形容,那次的實習「驚為天人」,因為他終於發現,人原來是人。

「我開始拼返一個拼圖,嵌返埋部『機器』,原來呢部機器係我嚟嘅,係一個人嚟嘅,嗰種感受係好震撼。」他憶道。

自此之後,他再沒有想過別的路,一心只想入精神科。知道他這個決定後,有個教授苦口婆心地說:「你真係揀精神科?你做精神科我唔反對,但你明唔明白,精神科病人其實係好受歧視,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如果做精神科醫生,你嘅病人被歧視,你都會被歧視。」

可是那時,他沒有放在心上。

二〇〇〇年畢業後,他便開始從事精神科,慢慢在公立醫院從實習醫生做到中層,被派去處理嚴重精神科病人,亦負責外展工作。當時香港開始提倡「復元模式(Recovery Model)」,主張協助精神科病人接受治療,重新融入社會。

其中一個個案,他至今提起,仍然覺得震撼。

罅隙住了一頭大象

那次,他和同事前往一個公屋單位,大約四五百呎。初到時,一切看似正常,家人衣著光鮮,跟他們聊着自己兒子的各種情況。可是,一直聊,一直聊,他開始覺得不對勁。明明整個單位不算大,但始終看不到那位「兒子」。於是,他忍不住問:「你個仔喺邊度啊?係咪喺房入面啊?」

對方說,不是,然後伸手,指向一條黑漆漆的罅隙。罅隙中,竟然有個人。

一條罅隙,能住一頭「大象」。

「精神病呢樣嘢,係隱藏咗喺個社會裏面,隱藏咗喺個家庭裏面。我覺得震撼嘅原因,係在於社會嘅『唔了解』,原來可以去到咁深。如果你肚痛,你都會去睇醫生,咁點解一個病會三十年都唔處理?」

許醫生說,這些年來,再嚴重的病人都見過,讓他震驚的並不是病人本身,而是社會對精神病的不了解,原來可以這麼深。
許醫生說,這些年來,再嚴重的病人都見過,讓他震驚的並不是病人本身,而是社會對精神病的不了解,原來可以這麼深。

二〇〇九年,社會福利署在天水圍設立首間「精神健康綜合社區中心」,為有精神健康問題的人士提供支援,協助他們融入社會。許龍杰憶述,當年不少社區人士抱持「不要在我家後院」(not in my backyard)的態度,不僅反對精神病患者進入社區,甚至對醫生推動這些政策感到不滿。

他終於明白了教授那番話。

精神科病人只值六分鐘?

社會上的不了解,最終都是源於制度。他説,在公立醫院工作的這些年,當年最大的困惑是,為何門診部的醫生,一個早上要看三十個舊症加一個新症。「我嗰陣時計過,其實係得六分鐘去睇一個病人。」

「我哋嘅醫學訓練係,當個病人講到有少少想喊,我哋就遞一遞紙巾,呢個係一個non-verbal gesture(非言語溝通),話畀佢知,佢係可以喊。但喺公立醫院係相反,當個病人正正想喊嘅時候,我哋就會話:『啊…你啲藥』,然後病人就知道醫生唔畀你喊。」

遞上一個紙巾盒,背後對病人來説的意義或許很大。
遞上一個紙巾盒,對病人的意義或許很大。

有病人因等候太久,甚至曾踢過他的診症室門。擔任中層管理時,他曾嘗試改善問題,將醫生的診症量減至二十個,卻被上司要求恢復原本的數量。「制度唔容許病人發揮,病人無得去講自己嘅問題,醫生亦無辦法幫佢,其實成件事係困住,醫生都無可奈何。」

他深知道,有些問題改變不了,於是離開醫院,自立門戶開診所,看病一大原則,就是「不計時」,只要病人想講,講多久都可以。

不過,他依舊念着那頭「大象」。

病之間是一個大峽谷

現在社會經常提倡精神健康社區教育工作,教育病人察覺自己精神出現問題,再尋找專業人士求助。許龍杰坦言,當年外展工作的經驗讓他明白,這些教育工作,就算做多幾十年也未必有效,要病人主動去找醫生,很難。

「精神科病人同醫生中間呢條橋,好遠,好似大峽谷咁遠。」他說道。

許多病人來找他時,跟他說自己經歷很大的掙扎,最後才能坐到他前面。他説,當心臟出現問題,我們會去看心臟科;當跌斷腳,我們會去看骨科,但看精神科不同,出問題的不是我們的任何一個器官,而是「我」。

如遇問題  不如吃碟腸粉

「當講到你自己嘅時候,其實每個人心裏面都會有個defence mechanism(心理防衛機制)。你話我有病喎,身邊嘅人會點睇我?我自己又點睇自己?嗰種抗拒感係嚟自呢度,有時未必係因為人哋歧視。」

他說,精神科醫生這個身份,本身已為醫生與病人之間築起一道牆。

思來想去,他想試試開一條新路。

當年那位很喜歡文科的小伙子,因緣際會做了醫生,但心中最喜歡的,一直都是文史哲,於是,他重新拾起了那支筆,給自己一個新身份——「是旦軍師」,寫書跟讀者談「是旦」人生哲學。

每當談起「是旦」,總有些人反駁他「點可以是旦!」,但許醫生想説的「是旦」,是對付完美主義的一種哲學。
每當談起「是旦」,總有些人反駁他「點可以是旦!」,但許醫生想説的「是旦」,是面對完美主義的一種哲學。

他寫的,不是焦慮、抑鬱或躁狂的症狀,而是教人面對人生種種,如何活得「是旦」一點。比如說社會上病態的正能量,比如說感情困擾,比如說職場壓力,甚至是中年危機。對於這些問題,他的建議很簡單:解決不了?那不如先放下,吃碟腸粉,篤串燒賣,休息夠了再上路。

醫生變「軍師」 認真變「是旦」

他不再只是那個困在診症室的醫生,而是讀者的「軍師」,隨時聆聽各位「主公」的煩惱。這位「軍師」笑言,自己刻意少提醫生的身份,為的是「去精神科醫生化」。

「其實都係『去病人化』,你唔再係病人,你係一個主公,你係生命裏面嘅話事人,你先係老細。」他解釋,以往談精神健康,醫生總是以權威的姿態,教育公眾各種病症的徵狀,處處流露出一種「你唔明」的態度,但他想告訴讀者的,不是「你唔明」,而是「我明白你」。

第一本《是旦主義》,開宗明義講「是旦」哲學;第二本《是旦主義2:人生軍師信箱》,從職場談到戀愛,再討論育兒和中年迷失;今年先後推出《是旦主義3:守住人生護城河,抵禦情緒內耗》及《是旦主義4:省電模式的人生哲學》,向讀者提出,可以開啟省電模式,學會建立人生護城河,在亂世中築起自己的堡壘。

許醫生首本作品《是旦主義》於二〇二三年推出,至今《是旦主義》系列已推出四本書,他説,希望繼續會有《是旦主義5》、《是旦主義6》、《是旦主義7》......
許醫生首本作品《是旦主義》於二〇二三年推出,至今《是旦主義》系列已推出四本書,他説,希望繼續會有《是旦主義5》、《是旦主義6》、《是旦主義7》……
今年書展兩本新作。
今年書展兩本新作。

三年出四本書,叫人「是旦」,但看似他也不太「是旦」。

「係啊,其實我好認真,一啲都唔是旦㗎。」他笑着承認:「是旦同認真其實係一對孖公仔,當一個人認真到盡頭,發覺自己都解決唔到啲嘢,你就要學識是旦。」

他説,唯有「認真地是旦」,才能對抗現實的荒謬。

當荒謬是常態,當認真到盡頭,身為一條「腸粉」,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混醬中活出自己的滋味。

亂世中,能坐下來吃一碟腸粉,已經是生命中值得珍惜的小確幸。
許醫生說,除了喜歡吃腸粉,也愛吃燒賣。人生的價值,有時不在於轟轟烈烈的大意義,能坐下來吃腸粉,也是值得珍惜的小確幸。

是旦主義是甚麼?

許醫生所寫的「是旦主義」,主張用三部曲處理人生問題:接受(Acceptance)、放下(Jump over the problem)、活在當下(Mindful life)。透過參考心理學家史蒂芬希斯(Steven Hayes)的接納與承諾療法(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結合其他哲學思想,讓讀者在不需深挖過去創傷的情況下,學會照顧自己的心靈。

《是旦主義3:守住人生護城河,抵禦情緒內耗》| 《是旦主義4:省電模式的人生哲學》

作者:許龍杰

出版社:青馬文化

定價:港幣13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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