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一方面藝文機構閉館,裁員,甚至永久關閉;另一方面,世人急需藝術安慰心靈,怎麼辦?媒體、自媒體承擔了傳播藝術的功能。BBC推出紀錄片《杜甫》,柏林愛樂樂團(Berliner Philharmoniker)、莫斯科大劇院(Bolshoi Theatre of Russia)通過YouTube直播古典音樂、芭蕾舞劇等,如《天鵝湖》,頂級團隊,經典劇目。回到本土,各地也都有自己歌者直播,香港有許冠傑,說他是粵語流行樂開拓者,絲毫不過分。社交平台上更是少見的湧現大量詩歌,艾略特(T.S. Eliot)、策蘭(Paul Celan)等。在實體藝術機構關閉的狀態下,藝術從未缺席,但「藝術如何傳播」這個議題,被疫情推到枱面上。
從過去帝王陵墓極盡豪奢,到中世紀教堂、濕壁畫、摩崖刻石、石窟窮極人力,藝術傳播,是人類歷史上的大課題。即使拋開生命、宗教等,日常生活中,也通過書籍、器物等點點滴滴承載着美,承載着藝術的傳播功能。
西方隨着油畫替代濕壁畫,教堂也被美術館代替,成為傳播藝術的場所。數百年來,無可撼動。但隨着藝術媒介的轉變,網絡科技的發展,這一生態能否改變?
先說美術館的不可被替代的部分。
自三月份 Art Basel香港取消,業務轉移到網絡開始,就有人討論網絡展利弊的問題。通常,視覺藝術是以物質為載體的,物質在哪,哪就是現場,本雅明說這叫「靈暈」(aura),也就是只有在原作中才具有的。
網路就是張桌子,放在桌子上的不是油畫,而是油畫的照片。所以無論網絡再發達,有了VR,三維虛擬展廳,也難以呈現油畫的「靈暈」。蘇富比(Sotheby’s)等拍賣行也嘗試在線,但古董就更是困難,因為需要上手,以及尺度感的直覺。這是美術館不可替代的部分。
再談美術館也可以不被替代的。
對自七十年代興起的概念藝術(Conceptual Art)來說,作品是不需要物體作為承載的,它的媒介是思想,即使展覽了,那些現成品、檔案等物體也是思想的外化,是展覽結束可以丟掉的。如約瑟夫.科蘇斯(Joseph Kosuth)的三把椅子,他將一把「真實」的椅子、椅子的照片以及詞典中關於「椅子」的文字複印出來,將三者並置,以此展示。在此椅子是原作嗎?不是,每次展覽都可以換;椅子的照片是原作嗎?也不是,可大可小、可以複製;關於椅子的說明文字是原作嗎?更不是,每個民族、文明都有對椅子的定義。所以,這件作品是沒有物質原作的。
行動藝術(Action Art)也是如此,不同的是它有媒介,也是唯一的媒介:身體。香港藝術家白雙全,就是典型的例子。他曾在地鐵站等一個認識的人,等了數小時,等到,拍照。也曾在夜晚,於一棟樓下,等整座大廈的燈熄滅,也是拍照,記錄。
以上兩個例子,都是可以、也可以不在美術館展出就可以傳播的,可以提供文字印刷於報紙、書籍,也可以網絡,甚至什麼也沒有,只需口口相傳也可。事實也正是如此,約瑟夫.科蘇斯的大部分作品都通過出版物傳播,他本身也是編輯,雜誌叫《Art-Language》。
白雙全也是,他從二〇〇三年沙士時期起,開始在《明報》「星期日生活」發表作品,每周一次。至今,他仍持續在此發表作品。而現在這版面也有欄目,由八位藝術家輪流發表,每期五百字內,圖文並茂。一方面在寸土寸金,商業畫廊繁多的香港,開闢一股清流。另一方面對概念藝術、行動藝術如何傳播的議題,做了實驗。
第三,美術館不可代替別人的部分。
自激浪派(Fluxus)開始,藝術家就企圖離開美術館,以消解美術館的官僚及權力。六七十年代有了大地藝術(Land Art),近年又有在地藝術、事件藝術(Event Art)等。
大地藝術自不必說,尺度決定了美術館不可將之替代。在地藝術也是如此,如公共藝術(Public Art),舊社區的活化項目,以及一些藝術節、駐地項目等,大多是通過藝術將當地激活,甚至帶動當地旅遊業。
再來主要想說說事件藝術。
去年十一月廿五日,國際消除對女性使用暴力日這天,智利女權團體Las Tesis創作的《A Rapist in Your Path(你路途上的強暴犯)》在街頭上演,其視頻上傳網絡,隨即瘋傳。十二月世界各國女性紛紛響應,走上街頭,黑布矇眼,高呼”The rapist is you(強暴者是你).It’s the cops(是警察).The judges(是司法).The state(是國家).The president(是總統).”
《衛報》(The Guardian)稱,這首歌影響力遠超Las Tesis預期。半個月內蔓延至墨西哥、哥倫比亞、巴西、美國、英國、法國、西班牙、土耳其等。
在此,任何人都是參與者,哪裏都是美術館。
你若把這搬到美術館?第一有消費議題的嫌疑,第二張力就沒了,這類作品真正的現場是事件,具體物化到街道、廣場、媒體自媒體的網絡或紙本報道及各國參與。而美術館恰恰形成門檻,過度的形象包裝,甚至成為有錢人的地方,休閒、以彰顯身份的場所,這是可悲的。二〇一二年柏林雙年展(Berlin Biennale)的抗爭遺物、去年威尼斯雙年展(La Biennale di Venezia)的災難遺船,之所以被罵,也是錯在把不該放在美術館/展覽的,放了在過度包裝的展覽上。
總之,美術館是藝術的傳播現場,也只能是傳播現場。它不宜權力過大,現階段也不會被取代。
作者簡介
末之齋,做藝術,偶爾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