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抵達新的地方,皮膚最先發出訊號告知。Audrey預料在倫敦的日子,皮膚又再乾燥起來,不似在香港水分充足。她將到倫敦讀書一年,有機會便留下來,在異地放映香港的影像。出走遠鄉,走的不止人,還有物。帶走甚麼書,留下甚麼書,散去甚麼書,聚散有時,人如是,書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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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有時
蝸牛背着殼走路,Andrey倒沒打算帶所有家當(包括書)到倫敦,部分儲存在香港的迷你倉,有些書讀過就散出去—可能消化了,不用再留在身邊;或者讓下一個人有機會了解。譬如韓國作家韓江的《少年來了》和《永不告別》,透過她的文字進入光州事件和濟州島四三事件,更深入了解就需要其他閱讀,兩本小說有機會就漂往有緣人;另一本打算散出去的書《公雞之家》,來自烏克蘭的作者講述家族長輩經歷蘇聯時期的故事,恰好回應那時剛開始的俄烏戰爭,連結烏克蘭民族。
還有一些書,她說今年初就「雪」了起來,乍聽像會變質的食糧,這份入伙禮物送給在倫敦的自己。「我本來是想幾年之後突然拆了包裝,發現幾年之前的自己,覺得這些書是想伴隨你一輩子,或者覺得很重要,所以我在半年之前就封了箱。」雖然只是半年前,她忘記裏頭有甚麼書,依稀記得母校的學生報、社會運動的報道合集,選書原則是在英國的香港人市集,藉此跟其他在地的人交流溝通。
不過弔詭的是,「如果你定義自己是香港人,又需要去證明自己為甚麼可以是香港人。」
找不到身份的人
來港讀大學前,她在內地東北成長,越過鴨綠江就是朝鮮。身體最先訴說不適應,她從不適應那乾燥氣候,雖然在東北生活十多年,其實她怕冷。成長環境恍如隔絕外界,環境告訴她只需應付高考,別管世界發生的事,「沒甚麼感覺到我的人格,或者有見到世界的書出現。」
學校裏,圖書館並非必然。即使設有圖書館,Audrey形容圖書館更像擺設,不是真的鼓勵學生閱讀,像她高中的圖書館只在午膳時間開放二十分鐘,最多只能借兩本書。相比她在香港如海綿吸水般廣泛閱讀,她在內地甚少看書。《大亨小傳》是她那時罕有看到外面世界的書,自覺狀態跟故事氛圍相似,作者費茲傑羅為上世紀美國失落的一代(lost generation),成長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即使他筆下人物紙醉金迷,他們的命運卻蒙上一陣陰霾。
「我來香港之前,一向都知道自己不屬於那裏,但是我不知道我屬於哪裏,所以就想出去探索。」身份懸而未決,自我概念建基於否定,「我經歷了A,我知道A是錯的,我經歷了B,我知道B不是我想要的。我要逃離ABC,但我不知道我逃離了之後要怎樣,之後找到自己要怎樣。」她帶着疑惑來到香港。
誰是香港人?
香港讓她養成閱讀習慣,也養成儲物癖好,愈買愈多書去儲起來。「因為某一個人生階段很缺乏書,令到長大後擁有自己掌握自己的力量後,就很想要給自己多一些,所以我發現來到香港開始買書。」她其中一類讀的是馬華文學(泛指一九二○年代以後馬來西亞及新加坡的華文文學),書寫者身份非一般華人,而是移民的華人,風土人情、生活經驗和身份掙扎截然不同,「我發現(即使)用一種語言,但有很多其他民族的故事,之前我沒有想過這個身份是流動的。」
探索身份的過程中,她在疫間大量閱讀,惡補香港的政治和歷史—張燦輝、區家麟、李宇森,香港學者作者書寫香港的書。李宇森去年出版的《離散時代的如水哲學》,作者試以離散理論分析香港離散社羣,書被她放在窗邊,白色封面曬成黃色,裏頭寫滿大大小小的筆記。她又買了很多報道合集、記錄歷史的書,「我可能買到現在都未看,但是我想記錄它,很擔心它有一天不再賣,或者我再接觸不到這種資訊,那種書我都會買很多。」

香港小說《枝繁葉茂》描寫主角成長於香港的一九八○年代,以傳媒工作者身份經歷香港近四十年大事。Audrey跟主角同樣是女性,同樣在山上大學讀傳理系,「我覺得她(主角)的人生和我可能80%相似。因為她年輕時是在九七之前,所以她彌補了很多我在香港沒有共同經歷的部分。有一種如果我出生在香港,可能我就是她的感覺。」
近大半年,Audrey跟友人在觀塘裕民市集辦廿四小時開放的社區空間,定期舉辦展覽,亦放置其選書。首個展覽以所在地觀塘為題,網上蒐羅觀塘影像,放置像《觀塘風物誌》講述觀塘的書籍,許多街坊亦寫下留言。最後一個展覽,Audrey展出自己在香港的生活痕迹,如收據、戲票和影評,透過物件建構她在香港的生活,或許故事過於個人,這次迴響細得多。
社區空間在六月下旬交還,最後展覽也像為自己辦了一場告別禮。當暑假搬離香港的家,屬於自己的地方就剩下迷你倉。倘若留英失敗,她笑言迷你倉就成為承接她的「安全網」。「如果將所有書、所有的身家都帶去英國,我會有種危機感。因為我要帶着這麼多東西四圍走,就好像有很多負擔。我也不想它們跟着我漂流那麼久,受很多苦,所以等到我在英國可以安定,先讓它們在這裏靜靜待一會。」

推薦書單
帶一本書出走
《離散時代的如水哲學:政治主體與國際主義》——李宇森

簡介:學者李宇森梳理離散理論,分析香港近年萌生的離散社群,就處境提出新的政治哲學論述。
原因:它很理性分析了很多香港人現在的處境,還有在離散的時代要怎樣跟自己、跟別人相處,怎樣將其他民族的東西放在自己的經歷裏互相理解。我覺得它可以很理性給予一些指示,可能很迷惘或感性的時候,會想清楚更多事情,再繼續跟着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