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睡的人.實驗篇】記錄一幫助你瞓街實驗 藍領白領試用設計師的公共睡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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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睡的人.實驗篇】記錄一幫助你瞓街實驗 藍領白領試用設計師的公共睡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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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設計師為他們設計一張牀,地盤工友陳八根表示很感動。

堅睡的地盤工友:安全「第四寶」

設計師說,實驗「摺牀」是特別為地盤工友而設的。於是,我們率先找來入行三十年的工友陳八根來個測試。

地盤入口位置,是一列鐵籠儲物櫃,設計師甄雪傲將附帶於「摺牀」內的衣架,連帶整個裝置,掛在鐵籠上面,「這樣,方便工友隨時可以拿出來使用。」她再講解牀的結構,由牀墊、三角形支撐結構部分和一個支撐架(背把)組成。攤開來,可以靠着水馬旁或帶到附近公園使用。「我們考慮到公園作為公共空間,卻經常不容許人們睡覺。這三角形的內部,就可以把行裝收納起來,不阻礙地方。」設計師梅詩華說。

「我們通常會將財物放在腰包內,然後綁在身上或作為枕頭。衣服則較少脫下來,其他物品如安全帽和反光衣,公司規定放入鐵籠。但你們為工友設計一張牀,好感動,是好好做法。」陳八根說,他平常休息很隨意,地下泥沙多,就在地盤找來一塊木板,即使只有8吋闊的木方,也可以睡在上面。「我試過睡在花槽邊,那位置也只有8吋闊,但只要不大動作,便不會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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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摺牀可以掛在儲物櫃上

休息可以救命

陳八根說,休息對他們很重要,紮鐵工會曾有研究指出,十五分鐘休息有助改善地盤工人的工業安全。「地盤易生意外,放工和午飯前特別多,因為那些時候,大家都很累。」勞工處曾作調查訪問,結果顯示地盤工友最常發生的意外包括「被移動物件或與移動物件碰撞」、「滑倒、絆倒或在同一高度跌倒」及「提舉或搬運物件時受傷」。「是的,一個不留神,會揼到自己,撞頭;或鐵一鬆手,會打落自己身上。」陳八根說。

休息重要,梅詩華說到,下午3點3,設計師都會叫咖啡和外賣,便問這個休息文化在工友間是否也有。「我早年入行是有的,但後來被拿走了。大約在金融風暴後,市道不景氣,行內師兄講『拍硬檔,夜啲走,密啲手』,往往6點9收工,因加班不夠一小時,無補水。但那時大家不夠工開,無得揀。」他見盡建築業盛世興衰,自己做過不同工種,水喉、砌磚、釘板、雜工、墨斗……「雜工做得最耐,可接觸不同建築類別,例如幫手看紮鐵有沒有漏紮,釘板也協助落石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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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師凌子媛(左)和甄雪傲(右)向陳八根講解遮陽蓋的試用方法

擔心紙皮牀被人拿走

隨後,陳八根試着躺在「摺牀」上,「很舒服,我們休息最緊要條腰能伸直。因為體力勞動大,紮鐵的鐵好重,要豎起,再用力紮實。釘板、雜項、釘嘢拆嘢、鋪石屎,也用上全身的背力和腰力,所以腰背經常疲累。」但不久,牀的三角形支撐結構部分突然從卡位鬆脫了。

雖說地盤工作的體力透支很大,但不是人人都體重高,「我們平日吃不多,白天沒有胃口。晚上下班喝些水,休息一下,胃口不大。夏季中暑的工傷很多,我們要邊吃含鹽的糖,否則會流淡汗,更加虛耗。」

「設計很好,只要改善承托力的問題。」他也希望這設計能成為安全三寶(安全帽、安全帶、安全網)以外的第四寶。「不過企業只會鼓勵你放飯後睡,這也成潛規則。「『摺牀』放在地盤位置,讓工友隨意取用,是好,但擔心效果會像一些共享單車那樣,被人取去,不再歸還,或被隨處丟棄。」陳八根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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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士工友林康濂說,設計能讓他伸展屈曲的雙腿。

堅睡的巴士工友:一張牀,很奢侈!

香港人,工時長,是全球城市之首,每天平均工作八至十小時,而平時工時超逾此數的香港工友,絕非罕見。其中以巴士司機為例,「正常更」一天十二小時,「特別更」十四小時,行內都稱「特別更,特別慘」。

五十歲的林康濂並不「特別慘」,他是「正常更」,朝6晚6。家住將軍澳,往返柴灣車廠,若連同上下班交通時間計算,他每天就有十三個半鐘跑到外頭。說十二小時一更,當中佔十小時駕駛時間、一小時午飯,其餘的一小時,就分散在一些剛好完成某個車程的時候,如遇延誤,休息就付諸流水。

記者抓緊時間,邀他試用設計師的實驗「摺牀」。他說,攤開來很方便,好處是可伸展雙腳。「長時間駕駛,保持同一坐姿,血液不能好好循環,休息時,雙腳真的不要再屈起來了。」說罷,忽然想起,耀東邨站頭沒有休息室,同事有時會拿紙皮或馬閘摺牀到後樓梯睡覺,但總是擔心被房署職員發現。

「『摺牀』有頂好,可以遮陽光。但若能防水,堅固一點,牀墊加厚或更軟身,會更好,最好有腳架,可免吸地氣。」他喜孜孜地補充說:「不過,有一張牀,已經很奢侈,我們本身根本連休息也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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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休息室,裏面擠滿同事。

伸直腳休息 可遇不可求

新聞報道交通意外,一般人很容易把意外的責任推在司機身上,他說,這種看法往往有欠公允。「這一行,福利薪酬條件不好,少新血加入。要應付運輸署的班次,員工就要拉長工時。」以往,巴士司機的入職底薪是$11,000 (出勤少或交通意外會扣錢);去年巴士意外頻生,司機薪酬今年調整至$16,400底薪,但仍與道路運輸業中位數的$18,200有距離,「所以,不少人會加班養家。」

他說,休息不夠,最難忘是初入行,駕駛682和680替更的「士啤線」。長途車,中途很累,只好邊駕車,邊打自己大髀、吃強勁的薄荷糖,或在司機位上周身郁。「休息不夠,會反應慢,難集中。」

說罷,他步向休息室,一間由幾個2米乘1米小亭打通而成的空間,內有桌椅、水機和微波爐。不同班次同事,正擠在一起聊天。「休息室地方淺窄,不是個可短睡的地方。」他說,這對「特別更」的司機來說,特別辛苦。儘管今年運輸署修訂工時指引,規定司機中間不少於三小時的空檔,要計算在工時內,但沒有劃一十二小時工時,修訂變相形同虛設。空檔流流長,有些司機或找個空地攤睡;有些則只能吃過飯後,在附近商場行行企企 。

「我們需要一張牀,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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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環路邊牀實驗:爭取更多「公睡」空間

12點。中環閣麟街。行人電梯下,由梯級和花槽混合而成的休憩公園,就是藍領和白領也會前來歇腳、煲煙或小睡的小天地。

我們把設計師設計的紙皮牀,悄悄地掛在公園旁的鐵絲網上。一直無人注意到。我們再拿起來,攤成一張牀,幾個路人打量了兩眼,然後走過。一個在旁邊坐着的人,對記者邀請試用設計,斷然拒絕了。

再上幾級樓梯,有幾個中年男士,靠着屏風休息。其中一人側躺下來,頭擱在梯級,腳擱在花槽,身體的腰部是懸空着。其中一人說,他們正在附近進行電路維修,「我們牀也不用,看得到(設計牀),不用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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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員許智峯進行測試,發現挨背不穩。

立法會議員許智峯用後感

「我自己也是喜歡周圍訓瞓——」終於,我們找到正在擺花街擺街站的立法會議員許智峯,他一口答應「瞓街」的邀請。

他說,紙皮牀有相當程度的軟墊能力,因全躺會佔用較多地方,現在的半躺型設計,很適合在公共空間使用,「唯一問題是,挨背的部分要挨得要穩陣點。不過,要懸掛起來讓人取用,需要打破一些條例和附例,食環署不要把人趕走,地政署不要覺得那是垃圾,不要覺得那會構成阻礙或危險。」

每天平均睡六小時的他,自言有本領隨時睡地入睡,「上班路程地鐵五個站,可睡10分鐘。我經常在辦公實偷偷補眠5至10分鐘,會趴在枱上,或者只是坐在椅上。這樣睡一睡,隨後的半天,好用得多。」

他續說,「我代表白領階層,都算有私人空間休息,但很多勞動階層根本連這樣的空間也沒有。其實他們在體力上更需要休息。中環重建項目不少,地盤頗多,好多工人會找地方休息,但在公共地方,有時遭遇歧視,或被人投訴的情況,也是有的。大家最好可以互諒互讓。」

身為議員,會否為市民爭取睡覺的地方?

「一切要從增加公共空間開始,這樣才能談下一步。例如你現在看見的這公園,也是幾經努力才爭取到的。康文署非常一板一眼,過往長椅和噴水池邊位置等,明明可以躺睡,偏偏堅持在中間增添一條手柄,阻礙人休息,因為他們不想讓無家者躺着睡,覺得他們污糟。事實上,無家者在公共空間很自律,不佔用其他市民日常用到的地方。」

他表示,如果我們的城市,能夠提供紙皮牀這類設計,那是很好的事,至少可以提高公共空間使用權利的社會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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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公園休息的甄先生試用後,認為實驗摺牀感覺舒適,靠背可以堅固一點。

市區人均休憩用地 = 一格廁所
思匯政策研究調查顯示,香港目前的市區人口每人平均擁有 2.7-2.8 平方米的休憩用地,遠較其他亞洲城市如東京、首爾、上海和新加坡的 5.8-7.6 平方米為低。 而政府十五年前訂立的人均 2 平方米休憩空間,標準相對而言太低,至今仍然沒有更新。根據該標準,每個居民在市區只能享有平均一格廁所大小的公共休憩空間。

設計的未知數帶來更大啟發

實驗「摺牀」幾經測試,用家試用時出現同一個情況,就是躺下時卡位容易脫鉸,影響三角形支撐結構的承托力,這是尚待改善和解決的。

這個問題,看似令整個實驗失敗,但從設計思考的角度看來,並不如此。 甄雪傲分析,縱然如此,實驗達至設計討論過程中的一些重要目標:舒適(用家表示「十分舒服、有軟墊效果、可遮太陽」)、方便(第一個紙皮牀mock up原由兩組裝置組成,其後雪傲和子媛再研究改為一個組裝置,用家可以一手攤開來立刻使用)、便宜(沿用紙皮物料)。

其實,承托力不足是設計師在設計過程的中後段已經預期出現,並可以立刻改為運用較堅固物料(如木材)令問題得以解決。但,這樣就可能會令設計上的其他目標失卻。如「方便」,木料較重,不易於攜帶,必須要固定放置於一個地方。「便宜」,木料和紙皮的價格有一段距離,並且需要找懂得木工的人來製造。這種情況,就會跟「人人可以使用」的初衷偏離,只適合作為向企業和政府倡議採納的設計。

設計過程,亦有時令設計師幾番掙扎,甚至一度質疑是否需要為大眾設計一張牀?還是市民需要小睡,直接找來一張摺牀便可?「但是,每一回的back and forth,就會看到一些potential(可能)。」梅詩華說。

例如,這一次實驗,用家對設計師能關心到工人安全權益和公共空間議題,表示十分高興,這肯定了設計的初衷是正確的。實驗也讓設計師知道用家真實需要,從而作出改良。如工友陳八根反映工友裝備不多,三角形的收納位置是否真的需要?和因應每個人的身高體重,是否可設計大中小碼的牀?

此外,陳八根告訴設計師,企業不會鼓勵工友在工作時間小睡;街頭實驗中,公眾對實驗「摺牀」普遍不感興趣;還有,許智峯議員建議先要爭取公共空間,打破固有政策和法例,都令設計師參考到,除設計外,社會意識須同時推動,而設計亦正正在這一方面帶來力量。

實驗「摺牀」從零變有,「沒有想過是這個樣子,每個細部的考慮,也是大家討論而來的。」梅詩華說。過程上的未知,不斷遇上問題而逐一解決,是設計必然過程,也是最有趣的地方,今天,設計師慷慨分享她們目前的設計圖則,讓大家可以自己動手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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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來自一口設計工作室 One Bite Design Studio

後記:一個希望

這一張實驗「摺牀」,摺起來,曾經高高掛在大廈外牆的水喉管上、在俗稱「綠箱子」的鐵皮攤檔上、在鐵絲網圍欄上,還有工地門外的鐵籠儲物櫃上。它曾如無印設計品那樣,看似平凡,卻獨具一種設計美學。後來牀背貼上藍底白字的溫馨提示:給堅睡的人,請用我瞌一瞌。

實驗「摺牀」曾飽歷風霜,攤開置在路上,被忽視,被白眼,被拒絕;也曾獲參與工作坊的人士肯定,又得到兩位在街頭駐足觀看旅客(本身是產品設計師)青睞。他們說,這是很好的設計和概念。然後,它承托起工友、白領、藍領的身軀,有時卻被路人不為意地踐踏。

用家躺下來,說着很舒適的當兒,突然間,卡位鬆脫了。

「意外」發生後,用家竟綻放出甜甜的笑容,說:「這是設計師為我們設計的!」接着說,如果牀可以厚一點、高一點、堅固一點……

妙想天開之後,驚覺自己需要一張牀休息。

希望開始。

建築師梅詩華:「設計如何可以benet(利益)到人,這是最終目標。」

設計師凌子媛:「希望提倡午睡是一個好習慣,不是偷懶表現。」

設計師甄雪傲:「好像不用一張牀也可以隨時隨地睡覺,但希望大家睡得舒服、靚仔,不用擔心別人目光。」

記者:「小睡被污名化,希望社會關注這少數人留意的議題。老闆不讓員工休息,認為他們是偷懶,但大家可有想過,小睡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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