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二千五百港元對基層家長來說是甚麼嗎?那是兩名女兒換新校服與新學生皮鞋的費用,可以是兒子的課外書儲備,也是羽毛球校隊兒子五小時的教練費用。這些都是基層媽媽的真實答案。今年二月,財政預算案宣布取消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意味今年九月開學後,家長將失去這筆育兒津貼。新一年開學在即,本刊與基層媽媽們談談沒有這筆補助的新學年如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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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套校服與兩雙皮鞋 一個基層家庭的開學禮
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是港府自二○一九年八月推出的政策,向全港中小學與幼稚園日校學生派發一次性不設資產審查的二千五百元,以減輕家長教育開支的負擔。按政府數字,二○一九/二○學年約有87.4萬學生受惠,總額約21.9億元。同年,時任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宣布政策恆常化。今年財政預算案宣布下學年取消該學生津貼,全港日校大部分學生受影響。

「現在經濟這麼差,別人不生子就是因為沒錢教。你連教育也做不好,人家又怎麼敢生育?就算你給錢別人生子也沒用。」談起政府取消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全職媽媽阿Yu(化名)總能滔滔不絕。多年來,阿Yu的兩名女兒一直是這筆津貼的受惠學生。
拼多多衝擊小本生意
阿Yu是一名全職家庭主婦,一家四口目前依靠丈夫的小生意餬口。這些年來經濟大環境時常牽動她們一家的經濟。阿Yu丈夫本任職酒店員工,五年前疫情來襲,城市停頓,酒店也開始裁員。他拿起小積蓄在深水埗黃金商場承接一家小舖,經營電子配件小生意維生,也會替滯留家中的市民送貨上門與安裝電視架。「相機(記憶)卡仔、手指仔⋯⋯那些很便宜的,只賺一兩元。」阿Yu解釋道。
偶爾丈夫外出送貨,她便頂替老公鎮守店內,亦因此在零售前線體驗近年「經濟差」的社會現實。疫情通關後,市民北上消費,淘寶與拼多多網購盛行,她嘆他們這類小商戶首當其衝受衝擊,有時候生意淡得一整天也沒有生意。「我想最近一年,賣十隻USB手指其實都已經算大單了。」

每年政府的學生津貼像及時雨,被阿Yu視為開學津貼。兩名女兒合共五千元的津貼,是她發育期女兒替換書包、校服與運動鞋的基金。「尤其是她們每年也在長大,每年都要買兩雙鞋子,起碼要四雙。」女兒鞋子的價格某程度像她家經濟的寒暑表,最初她會等待護足牌子買一對送一對優惠,兩對皮鞋盛惠六百元。近年她開始淘寶,價錢變成三百元四對。「你明白嗎?鞋一定每年買的,而我現在又要購買新校服了。」大女兒今年升小五,小女兒則升讀小四,正值發育期,她說一套校服預大一個尺碼,讓女兒穿三年已是極限。
教育局曾就取消學生津貼回覆立會查詢時指,為配合本屆政府所採取的「精準扶貧」策略,需要把資源投放在最需要幫助的學生身上,故取消發放學生津貼。當局又指,有經濟困難家庭的學生仍可透過現行經過入息/資產審查的各項經濟援助措施,包括由在職家庭及學生資助事務處管理的學生資助計劃,如「學校書簿津貼計劃」等。不過,居於公屋的阿Yu一家現已領取全額學校書簿津貼計劃,而相關津貼用於女兒的書簿費後已所餘無幾。「小朋友是將來的棟樑,你不珍惜,變相人要不移居外地,要不就不生了。」她不理解為何政府在這個出生率低的城市裏,會選擇向未來開刀。

「我只能笑笑口跟你談而已,我還可以怎樣?我始終都要過活,我已經不是最低下層的家庭,不用一個書包用六年。做父母有誰不想給小朋友最好的?單單說那二千五百元,其實對我們這些叫做中下層,都已經很大影響,還有那些中層、還在供樓的人呢?」她曾想過兼職幫補家計,但她沒餘錢聘請外傭與暫托服務,擔心被指控獨留兒童在家,亦只能作罷。
阿Yu左算右算,最近半年她的選擇是自行節衣縮食,以及進一步轉投內地網購懷抱。「你給少了二千五百元,我們為節省金錢全部拼多多,最後本地零售業亦會變差了。」她認為一切像個循環。

五小時羽毛球教練費 單親劏房媽媽的小堅持
今年四月,「照顧照顧者平台」及「關注學童發展權利聯席」就政府取消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以問卷調查形式訪問逾一千二百八十二個基層家庭。近九成八受訪者表示反對政府取消學生津貼。另有逾八成受訪基層家長表示,取消津貼後需要節衣縮食,在日常開支上作出取捨。例如,近六成家庭表示會暫停孩子的課外活動。
只是單親媽媽阿柔(化名)還是狠不下這個心腸,完全暫停兒子最愛的羽毛球班。「因為你這個空間(劏房)第一你沒有電視,第二他做完功課,你也沒可能只讓他拿手機來看,對不對?」這個空間是剛剛離婚的阿柔與讀中一的兒子的家,半年來,兩個人在這百多呎劏房相依為命。劏房的小客廳的牆上,掛起兩塊兒子最珍惜的羽毛球拍。

阿柔的兒子自小熱愛打羽毛球,他在假日與朋友打羽毛球打上一整天。一整天是從早上十一時至晚上八時。「他是特別癡迷羽毛球,而且他臂力又很夠,所以就想讓他發展,還有他自己也很喜歡。」阿柔說,兒子從零學起,三年時間已加入校隊,代校出賽。
在政府宣布取消這筆學生津貼前,阿柔把這二千五百元全拿去為兒子報羽毛球班。「其實羽毛球課程超級貴的,一對一的話,在香港最便宜的也要三百五十元一個小時。」她語帶內疚說,實力較好的教練每小時需要六百五十元,自己只能聘請時薪三百五十元的教練給兒子。而每次授課兩小時,一星期學兩次,開支也接近一千五百元。「就算有天賦也好,因為你的(經濟)能力不夠,就可能會減少他的課程,也是有可能的。」阿柔最擔心要是兒子明年要比賽,屆時她或再沒能力,讓兒子接受訓練。

半年前,曾有關注基層團體預視取消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後,將有基層兒童因經濟問題被迫放棄興趣班和學習資源,長遠影響基層兒童個人成長機會。半年後,這個預測應驗在阿柔的兒子身上。
為此,她常催逼自己要盡快找一份工作。然而,她每天單是打點兒子三餐,已忙得不可開交。劏房小雪櫃最多只能存放一餐飯餸,「雪櫃真的沒有位給你放,你買回來也會臭的。」所以阿柔每天不是在煮飯,便是來回買餸備料的路上,再不然便是忙於清洗困在劏房裏的油煙。打點家中一切像一份全職工作。

「你不應該拿小朋友來開刀」
對阿柔來說,這二千五百元之所以重要,因為她目前依靠前夫每月五千元的贍養費,才能全職照顧兒子。然而,單是劏房租金已達五千五百元,她每每需拿出積蓄補貼生活上的柴米油鹽。她認為,政府突然取消已恆常化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讓她大失預算。「不是只有我一個媽媽這樣,也不是只有我朋友這樣說,而是對基層人士的媽媽、所有有小朋友的媽媽都會很大影響」。
對於現時政府財赤,不設審查、惠及全港的學生津貼首當其衝成為取消的目標。這位基層媽媽則認為,「你不應該拿小朋友來開刀!你為甚麼不拿政府自己的人來開刀呢?例如你可以說政府公務員少出二千五百元的工資,對他們來說是沒有任何傷害的。你為甚麼要拿小朋友來開刀呢?可能他們還沒真正了解我們基層的生活。」

基層兒童照顧者關注組 倡保留教育支出
葵青基層家庭兒童照顧者關注組成員潘小姐指,在她前線接觸的基層家庭當中,有家長因政府取消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後暫停小朋友的課外活動。她指,基層家長常以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應付開學開支、參加興趣班或補習班的費用。「本來基層起步已經較難,現在更是未起步便輸了。」她憂慮,基層小朋友本來學習機會較其他人少,壓力卻更大,若學習支援再減,將減少他們接觸課外活動或補習機會,長遠甚至影響他們的升學機會。
照顧照顧者平台及關注學童發展權利聯席早前發表一項調查指出,六成受訪家庭因雙親學歷不高,需要把津貼為子女尋找學術支援,如補習班等。聯席認為,取消學習津貼將剝奪兒童發展機會,基層家庭因經濟匱乏,引發心理焦慮,同時限制基層兒童日後發展,如同惡性循環。

兩成SEN基層兒童被迫暫停治療
除補習班與興趣班外,調查同時指出,有兩成育有特殊學習需要(SEN)兒童的基層家庭表示,取消津貼後或需被迫暫停子女的治療和訓練課程。聯席憂慮,基層SEN兒童會錯過黃金發展期,而影響其學習和社交發展。聯席成員陳樂敏表示,部分街坊本身子女在學校兩個月只見一次治療師,所以家長亦會想額外在社區尋求訓練。但由於訓練費用由數百至一千元不等,為節省開支,家長將會減少學習外的訓練次數。
家長生病棄求醫 留錢給子女上興趣班
開學在即,基層家長亦因應付開學支出而增加生活壓力。潘指出,隨經濟環境愈來愈差,有在地盤上班的基層爸爸因政府輸入外勞後,工作機會減少,從而影響家庭整體收入。「現在有一批基層家庭除書簿津貼外,並無其他教育津貼可以申請。二千五百元津貼除了支援小朋友,也是一種對基層照顧者行動上的支持。」她說,有基層家長需向親友借錢來付書單費用,亦有家長只能期望子女不要長得太快,以免需要更換新校服。而她亦曾遇過一些家庭,寧願壓縮其他生活開支,如成人吃少一點,或家長即使身體不適亦不會去求醫,寧願多留一分錢給小朋友繼續上興趣班。
半年前,基層團體預視的情況如今一一應驗。潘建議,即使政府面對財赤,能否重新檢討在其他開支削減,從而保留教育支出。她認為,即使政府要削減此筆開支,又能否保留部分基層申請的可能。例如維持書簿津貼或在職家庭津貼等受惠人的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資助。
翻查立法會數字,二○二三/二四年度受惠於綜合社會保障援助(綜援)計劃或不同的津貼,如學校書簿津貼計劃等人口,約佔學生人口三分之一,約二十六萬人。潘認為,政府亦可簡化申請程序,如在申請書簿津貼時,增設一欄供合資格而有需要的家長可同時申請二千五百元學生津貼,讓基層家庭的小朋友繼續有較為平等的學習機會。「小朋友是社會未來最珍貴的資產,家庭以外,政府都有責任共同承擔他們的學習開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