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個冬天沒有雪,但有一群白髮蒼蒼的長者說說笑、圍圍爐。長者棟篤笑班的畢業生,在90後導師Oli的四星期指導下,從零開始,打造自己的笑料作品。演出當日(十三),學生聚在一拳書店,把種種可笑的、可悲的、可恨的、可愛的,通通笑一餐。
走過人生數十載,他們有的是故事。
這是六十六歲的Ringo平生首次演出棟篤笑,他提起咪高峰,談起與兒子的紛爭:「一惱之下,我想去廚房攞把菜刀出嚟斬佢(兒子),菜刀恐怕唔夠力,要落街買把斧頭,仲要買多個篋。」演出引得哄堂大笑,但有誰想到,笑料來自一個單親父親與兒子關係決裂的真實故事。
Ringo憶述,一次與青春期兒子的激烈爭執,讓他一氣之下萌生了結束生命,一了百了的念頭。其時,他騎著單車送外賣,腦海中反覆浮現與兒子之間裂痕,萬念俱灰。駛到屯門大馬路的十字路口,他遲疑片刻,在生與死的分岔路上,他既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但也缺乏死去的決心。就這樣,他活了下來。
喜劇和悲劇,像生與死,都是轉念之間。
⚡ 文章目錄
「他十二歲後,兩父子再沒同枱吃過一頓飯」
咪高峰給了Ringo力量,把兒子的不瞅不睬、對兒子的恨鐵不成鋼,轉化成笑料,可是寄予厚望的兒子漸變陌路人,當中的心酸,實難以一笑置之。 放下咪高峰後,Ringo有點感性:「無論我怎樣安慰自己看開一點,兒子的事,仍然縈繞在我的心頭,我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甚至安慰自己,是自己前世欠了兒子,今生他便來討債,但始終意難平。
Ringo尤記得二十一年前,孩子的出生給他的喜悅。為了做一個好爸爸,對照顧孩子一竅不通的他,報班學習親子相處之道;為了不忘掉孩子的成長的一點一滴,他在兒子出生那年,重金花四千塊,買下人生第一部攝部機,要分期付款,供了一年半,他亦在所不惜。他笑說,父母為孩子做的事,就是不為了甚麼。孩子上學的步伐、吃飯、笑…平凡無聊的日常片段,盡數記錄在那些朦朧的影片中。現在滿頭花髮的Ringo,帶着傻氣細味往事,他嘆了一口氣,說現在不時重看影片,卻越看越傷心。
Ringo獨力湊大孩子,做着基層工作,節衣縮食,為栽培兒子多項興趣:鋼琴、羽毛球、柔道、游泳、畫畫…寄予厚望。可惜自十二歲後,孩子步入青春期,性情大變,放棄一切興趣,只沉迷打機。兩父子關係日漸疏遠,自此再也沒同枱吃過一頓飯。

Ringo以攝錄機拍下孩子的成長點滴。
失意父親的心窗 由咪高峰打開
棟篤笑那支咪高峰就是一個濾鏡,過濾了Ringo的期望落空和失落,只剩下往事的荒謬和滑稽。在舞台上,他燦笑着分享:「12歲後,他放棄了一切的興趣,只會打機,不負眾望,成功把六塊腹肌,操練成為一塊,由李小龍的身形,練成一個石油氣筒,現在更像個電油筒。」
要如此赤裸地分享自己的痛處,談何容易,Ringo只好在開場白「戴頭盔」說:「這是我朋友朋友的故事」。他後來解釋:「作為男人,我們只分享自己有多威,不慣和人說心事,要講自己有多慘,我難以接受。」
他說,要是自己朋友訴說,他們定會猜測、建議、批評他的教育方式太鬆或太嚴。但把故事全數跟陌生的觀眾訴說,他們只會大笑、拍掌、歡呼,這樣的反應,反令Ringo感到更自在。

演出時,Ringo以Meme圖展示孩子不瞅不睬的態度。

即使年輕觀眾都笑得大拍手掌。
八旬笑匠笑談母親:「放下了 但不代表忘記了」
接下來出場的是Ringo相識十多年的老友——八十歲的大大。她帶來的故事,是照顧患有失智症母親的親身經歷。
母親半夜醒來,說要回鄉拜山,大大情急智生,帶她到三棟屋的公社應付。有多年舞台經驗的大大,接觸過默劇、小丑、腹語表演,她在台上毫不怯場,繪形繪色飾演鄰居以粗口破口大罵她們的情景,又作弄觀眾,要他們做出鼻鼾聲,場面相當鬼馬。演出最後,大大拋下一句情深說話:「母親在O7年,以八十八歲的高齡安詳離去。多年來,我放下了,但不代表忘記了。」演出笑中有淚,真摯動人。

大大是長者班中在年紀最大的學生,在過去的課堂中,她總是不甘落後,但凡有她不明白的地方,她便「打爛沙盤問到督」,看Oli老師的教材片段,別人哈哈大笑,她笑不出,便不恥下問,問助教、問老師、問同學:「笑點到底在哪?」一番追問,還是似懂非懂,只好勉強一笑。她鬼馬地自嘲,自己腦筋不靈活、學習緩慢,不過是靠着「厚面皮」撐下去。
如今完成表演,不等記者讚賞,她便自己讚賞自己起來,她說自己沒讀過書,能寫完一篇稿,順利演出,「真的好叻」。生於物質貧乏的40年代,大大一歲跟着母親來港,屈居在深水埗的板間房,從小沒有機會接受教育,她憶述,少時十多歲到滙豐銀行開戶口,連簽署自己的名字都不懂,需要印圖章。
母親一句「你是誰」傷透女兒心
以母親作為說笑對象,其實源自一份深愛和虧欠。大大五六歲時父親過世,母親成為寡婦,在保守的年代常受人白眼,好不容易找到紡織工作,獨力湊大兩個女女。到大大長大成人,成家立室,生下兩個健康的兒子,但好景不常,不等兒子長大成人,大大丈夫便又意外離世,幸得母親不離不棄,幫忙湊大兩位外孫。
「我五六歲無爸爸。後來生兩個仔,到他們七八歲又失去老竇,難道無阿爸,都會遺傳嗎?」大大自嘲說。說起母親,她只感虧欠:「細個挨日子照顧我,老來又要挨日子照顧我兩個兒子。」母親勞碌一生,大大總以為只要兒子長大成人了,她便能在晚年享清福,怎知,沒多久,母親腦部便開始退化。
母親問大大「你是誰」,大大說「我是你的女兒」,母親說「我女兒成世人都無來過探望」。大大理性上知道不能跟患有失智症的長者計較,但終究心如刀割,實在不解:「我一輩子沒有離開過母親,結婚後都跟她一齊住,關係如此親密,她竟會把我忘記。」大大唯有把悲痛,輕描淡寫成演出中的趣事,以記念她最親愛的母親。

在大大兒子婚禮,兩母女的合照。
大大害怕有一天會像自己的母親患上失智症,為兒子帶來負擔和傷心。於是,她活躍於各式各樣的興趣班,活到老學到老,只為了保持頭腦靈活,慎防退化。
今期的課程完結了,但這群長者笑匠說,會繼續玩下去、笑下去。像Ringo表演結語所言:「我的故事未完,但分享就到呢度。」

長者棟篤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