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瓜灣重建】土家倒數一個月 鴻福街十六號迎來終結 但仍深信社區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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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瓜灣重建】土家倒數一個月 鴻福街十六號迎來終結 但仍深信社區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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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日,土瓜灣社區組織「土家故事館」原址倒數一個月。距離回顧展覽開幕,還剩二十四小時。辦公室內,仍是一片狼籍,老招牌、書誌、懷舊鐵罐等放滿不同角落,街坊推門而入,已分不清是原有佈置,還是展品。幹事陳瑞玲(瑞玲)繞室一周,不好意思地說,想過要先清理好,但昨夜情況像打仗,今早起來還要去尋覓鋪位:「點影呀!不過這樣才夠真實,很庶民哈哈。」

桌上散落磚塊碎片、扭蛋和紙條,也是前一晚他們漏夜趕工的痕跡。瑞玲往後方地下一指,啡色地板上禿了幾片,露出圈圈白土。原來他們在苦思有什麼紀念品,可讓街坊帶走時,成員吳煒彬(阿彬)撇過自然剝落的磚塊,隨口提議:「不如索性敲碎走廊地磚,賣碎片啦!」聽落無里頭,怎料一呼百應。義工們眾志成城地挖鑿,再一起寫字條,塞進扭蛋殼。紙條上刻畫了感言、語錄、歌詞,內容關於土瓜灣,關於土家,關於時代。

土瓜灣好屋企

土家於二〇一四年起植根土瓜灣,現由團體「社區文化關注」及「維修香港」共同營運,落戶以來舉辦不同活動,如導賞團、放映會、編寫刊物等。當初設館是為凝聚街坊,創造自由的社區空間,建造屬於土瓜灣人的「家」。

瑞玲和阿彬雖非街坊,但不約而同地自稱土瓜灣人。瑞玲在土家工作了四年,阿彬更待了六年,相等於一個中學。他在觀塘長大,見證過家園重建,在這裏尋回舊區的步調:「一走入這條街,好像是另一個世界,保留了舊區的慢,還有難得的鄰舍關係。老街坊互相守望,樂於和人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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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舖後,二人到開利小食店開餐。

中午,他們到開利小食店,點了兩碗廚師發辦車仔麵,餸菜滿滿的像座山。成為開利常客前,已結業的榮興茶餐廳和港泰小廚,是他們的飯堂,偶爾還會合作搞放映會。瑞玲憶述:「他會特製餐單,又叫我們自己去廚房舀湯。有陣子減肥吃菜,他就說你不夠飽,硬塞一隻炸雞腿,救命這樣很難不肥!病了又會端一碗粥,茶餐廳怎會無啦啦有粥?」

四季非凡電單車行店主胡源輝(胡生)坐下,加入對話:「他們自己都很casual,動不動就大叫『夠膽就嚟搵我呀』!」兩人無力還擊,解釋土瓜灣就是好「屋企」,街坊之間閒時鬥嘴,粗口橫飛,毫不拘謹。

吃完麵,瑞玲在店外遞過銀紙,九秒九轉身拔腿就跑,每走幾步就回頭偷看,確認沒被追上,才鬆一口氣,畫面像在逃亡。她邊擦汗邊喘氣:「畀完錢一定要跑!老闆試過踩單車追到隔離街,塞返錢畀我,好X痴線!」胡生搭話:「你有沒有試過吃飯不帶銀包?在這裡就可以了。所謂人情味,別處吃不到!」

不是幫忙而是陪伴

土瓜灣小店林立,店舖都有十幾年歷史,街坊網絡基礎強大,而且社羣多元,老中青、難民、南亞裔、劏房戶等皆有,像個小聯合國。瑞玲笑說,土家只是在基礎上「叨光」,加上鴻福街地理位置優越,內街車輛不多,空地有發揮空間,營造出獨特的社區肌理

在這聚腳點,人人自出自入。「如果要召喚不同時期相遇的街坊farewell,不知擺幾多圍才夠。」有時是瑣碎事如餵貓、整水喉、打牙胶,有時是商量大事。她再三強調,不是「幫」而是「陪」:「我們不是萬能,你想要的東西,很多時變不到給你,只能做聯繫、陪伴的角色。」成員也不希望街坊做「伸手黨」,於是不幫手填表,而是教人填表,甚至叫對方教其他人,鼓勵互助。

他們不時在空地舉辦墟市,曾搞年宵、義剪、生日會、放映會,用大屏幕看世界盃。街坊會搬來爐具,煮飯仔、打邊爐、燒烤,開枱食飯;樂團演出時,樓上街坊冒出頭來,倚窗聽歌。難怪阿彬說:「我會給鴻福道十六號,九十八分(扣了兩分是殘舊天花板)!空地已經佔了九十七分。」瑞玲翻了個白眼:「吓裏面只有一分?」「我都唔想,但出面太高分啦陰功!」「也對,即使四千尺的工廈單位都不夠空地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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搵舖甚艱難

這塊空地,日後只能懷緬。

市建局於二〇一六年起先後宣布,當局將於土瓜灣南部展開多個重建項目,範圍涵蓋銀漢街、庇利街、鴻福街、啟明街、榮光街、崇安街、春田街等一帶,後來地政總署再以《土地收回條例》收回土地。受影響業權約二千多伙,近七千居民得遷離,車房、白鐵店、豆品店等相繼搬走或結業,土家亦是重建戶之一。

這年間,他們在土瓜灣不斷物色新地方。原訂計劃是無縫接軌,列出的條件依循原址優點,包括:地舖、有公共空間、容納多人、租金合理、有廚房⋯⋯現實是,租金升幅日日新,這個從三萬到三萬八千,那個從二萬頭跳至四萬幾。撞正屯馬綫開通,世界又變了。

記者腦海中浮現出《土瓜灣情歌》的「只希望沙中線的那個站 / 可以起得更慢 / 再貴的租我已不能負擔」,阿彬卻冷不防和唱:「屯馬~開通~真的很X興奮~」瑞玲也笑得出,不過是苦笑:「租都畀唔起,人又塞唔落,仲搞咩公共空間和廚房?」

他們很清楚,有些事帶不走。雖已用圖文記錄故事,轉換新環境後,所有的感覺氣氛、潮濕氣息、鄰舍火花,或已變調。「不會一行出街就知今天的八卦,無法聽到抄牌時胡生從街頭叫到巷尾,未必再可以疊馬地輪流煮飯,再找地舖也未必有。」

抗爭不是為了自己

訪問前,他們剛看完工廈單位,無奈下退而求其次,但仍堅持要扎根土瓜灣。「我們就像明知會被連根拔起,都專登扎根落去。」當整個社區都在倒數,瑞玲初來乍到時想像過,將來可能會生出浪漫抗爭。保衛皇后碼頭、反高鐵保菜園村、橫洲收地,奮力守護家園,甚至身擋推土機的畫面⋯⋯落到土瓜灣,通通沒出現。

但是,一起就是一件事。

幾年來的相處,令瑞玲有新一番體悟:「當你血肉地望著一個人,知道他的難處,就很難強求。一切浪漫都是虛無。一味鼓勵行動,推街坊上激鬥戰車,很殘忍,那刻你只想陪他。學會不要逆來順受,這已是很大進步。」曾有市建局職員到車房找人,胡生隨即叱喝:「市建局來找阿倫!」十幾人從各自的店舖奔出,參與商討,後來胡生更成立重建店舖租客關注組。「如果純粹為自己,根本不會挺身而出。他們見到身邊人的危機,不願屈服,懂得發聲,無須轟烈,已很浪漫。」

最印象深刻的是,二〇一九年一月十七日,氣溫九度,過百街坊聚在空地,邀請市建局收購及遷置總監黃偉權面談。豈料對方堅持在會場會談。街坊聞言,浩浩蕩蕩地走到辦公室,要求落區,但黃總監始終躲在會議室,不露面。在口號和怒火中,阿彬看到理想和仗義:「他們擺明車馬告訴你,我樽鹽(尊嚴),是不會灑給你的!」

明知徒勞無功,仍為啖氣。就如土家去年底遭票控霸佔官地,四月十六日上庭應訊時,一早打定輸數,還是呈上五頁抗辯書,向大眾反映重建的不公義。「大家都知道無論抗議多少遍,接受再多的訪問,都不會令處境改善,但起碼引起關注,改變思維,令下個重建區受少一點苦。」

瑞玲認為,每個舊區都面對共同命運,市建局沒跟居民商議當區未來發展,欠缺民主共議,更未曾為租戶訂立安置方案,售後服務欠奉。她形容,土家和市建局關係如筆友,斡旋數年,每次只獲擠牙膏式回應。幾時裝修,不清楚;去哪裡安置,不知道。即便是詢問樓宇拆卸期,胡生久候三年也無回音;當局為其他車房找的新鋪,正門對住一條燈柱。引述其自創的「魚缸論」:「當魚缸舊了,想換缸,應該撈走魚兒,暫放水盆,換好再接回。現在情況是,為了換新魚缸,將魚驅逐至大海,他們能否生存?」

七年來化零為整 如今化整為零

市區重建,猶如狼人遊戲。隨著收購地段,街坊得陸續出局。整條街,彷彿只有只餘下零星光線猶存。

社區網絡瓦解,瑞玲和阿彬由街頭走到巷尾,逐戶聊天,原本只需半小時;舊街坊散落紅磡、新蒲崗、觀塘等後,如今去探望他們,共花八小時。籌辦回顧展,就是想借機會讓街坊再次聚首,回顧歷史。瑞玲說:「唯有透過故事,心受過觸動,覺得跟自己有關,才會感受到失去日常的可惜。」

兩年前的某星期,榮興結業五天後,兩舖之隔的港泰也結業了。連續告別兩間飯堂,當時他們形容,是「個心連續穿咗兩個窿」。在手推車上看到卡位的那刻,他們內心戚然,下意識整個搬回土家,騰出地方安置。同區每關一家店,他們的心就穿一個洞,人去樓空,唯一做到的,就是從店家收集碎片。將舊物儲起,就是把歷史儲起,也是想盡力保存街道失落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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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請開眼。這一回,終於殺到埋身,遷出大限為八月十六日。

告別日子在倒數,阿彬半開玩笑地說:「個心炸開了。」一路走來,撿拾撿拾,土家這百寶箱終須撤出鴻福街。五十年老店財記百貨的海棠粉、樓梯舖玻璃鐵櫃、街坊寫的明信片、月餅罐⋯⋯重新整理東西時,回憶襲來。天花有兩塊青底紅字的花牌,出自黃乃忠師傅之手,其深水埗「新忠花店」也曾被控「霸佔官地」。花牌於開館不久後掛起,一塊寫上「化零為整」,另一塊是「化整為零」。瑞玲覺得應景:「七年前化零為整,現在面對重建,一切化整為零,從頭來過。」

社會氣氛低迷,眾人都嘆道,看不見未來,土地論述,在公眾層面縮得很小。阿彬覺得,正是大層面上的無力,令社區深耕工作更顯重要,希望繼續透過文化和關懷,讓街坊因土瓜灣人身份而自豪。因此剩餘的一個月,他們會繼續搞導賞團、展覽、努力搵舖,做好份內事。

阿彬聳聳肩:「這只是地方的終結,不是這羣人的終結。這裏被化整為零,純粹是硬件上,我們會將從這裏得到的養份,連同熱血,帶到新的土壤,發展出新的歷史。雖然未來是渺茫的,但我們仍深信,社區未完。」

展覽中的扭蛋,名為「我們不碎」,正是寓意土家雖未能完整留下,卻遍地開花。

《土家100+——鴻福街16號展》
主辦:社區文化關注x維修香港=土家故事館
日期:即日至八月一日(逢星期一及四休息)
時間:下午二時至八時
地點:土瓜灣鴻福街16號地下(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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