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之美】動漫分鏡 初稿魅力 從不完整的侘寂中發現 原始的美和澎湃的感動

日本動漫，有兩種東西，對動漫迷來說，十分珍貴。第一是原稿，指的是印刷前的手稿，第二是鉛筆編繪的草圖。論華麗和完成度，前者佔優；論理解創作者的情緒和思考過程，後者為佳。

可是，也有某種狀況，鉛筆畫本身精妙絕倫，甚至比製成品更富藝術感和欣賞價值。一般動漫作品，鋼筆是定稿，鉛筆是初稿。前者既武斷又謹慎，因為準確，而且細緻，更考慮觀者的立場；後者既謙虛又大膽，因為不怕犯錯，反而顯得瀟灑，呈現更多的，是創作者的初心和意念。如果說前者是大白天的衣冠楚楚，那麼後者就是深夜踽踽獨行的裸者。如果說前者追求的是盡善盡美，那麼後者袒露人前的，往往正是原始、粗糙、不完整、無常、殘缺與衰敗之後的美感。那是一趟從不完美中發現美感的旅程。

熱鬧和可觀屬於成品，是一場羣賢畢至、冠蓋雲集的盛宴，但感動人和餘音嬝嬝的，是荷塘月色獨自踱步的一抹幽影。那份侘寂，只有少數閒人，方能得其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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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澤直樹邊畫邊感到血腥味

從繪畫之初，到完成品，更接近作者情緒的，是草稿階段。對於非漫畫從業員來說，用筆講述和描述故事時那種心力掏空的投入程度，很難說得明白。日本漫畫家浦澤直樹被譽為漫畫界的寇比力克，浦澤直樹坦言畫經典懸疑作品《Monster》，接近結局時，「覺得周遭都好像有堆積如山的屍體，滿腔的血腥味……精神很容易不正常」，畫完後頗有終於完成夙願「不支倒地」之感。

有趣的是，許多人以為草稿關乎構圖、分鏡，這固然對，可是，細心看，會發現創作者在畫草圖時，花了更多心機在畫主角的表情，特別是主角的眼神。不論是浦澤直樹、井上雄彥、安彥良和，還是香港連環圖教父級人馬黃玉郎，圈稿 (港漫用語，指用鉛筆起草稿) 時畫得最仔細的，正是眉眼的部分。井上雄彥在製作動畫《THE FIRST SLAM DUNK》時，甚至把每個表情都預先畫了，同時加上詳細的「表情說明」，例如指明這是一個「略帶驚訝然後因為風景與童年時一樣而湧起一瞬間喜悅」的表情。

電單車失事前上帝視角如何跳接：井上雄彥的分鏡說明。

結局早知道仍很想明白每個細節：井上雄彥的Storyboard很著重人物表情所呈現的內心感受。

鉛筆帶來藝術家的「直覺」

井上雄彥執導的動畫電影，票房和口碑都很好，可是，從紙筆到動畫，他有過極大的掙扎。最大的困難來自角色的表情。「我的目標是想讀者看清楚表情。可是，無論臉孔畫得怎樣複雜細緻，放在電影，只是一瞬間的事，根本無法讓觀眾仔細感受。」那種挫折，讓他覺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徒勞無功。

井上雄彥說，在紙上畫，會感到每條線都有血有肉，能夠表現出角色的性格、湧現的情緒、內心的感情，可以說是真真正正「畫出了一個人」，可是，到了製作動畫，他明確知道，他所畫的，不可能原封不動搬到大銀幕上放映。

井上雄彥筆下角色，本來是靠鉛筆和直覺而誕生，現在必須改為靠大量理性而筋疲力盡的詳盡解說來產生。鉛筆畫或草稿，呈現了創作者沒有修飾的感情流露，到了完成品，則呈現了更多「理性加工」。「畫漫畫時，用身心去畫，『直覺』就是武器，如果用語言詳細說明自己的作品，就會失去了那份『直覺』。」井上雄彥說。

 

即使是安彥良和這樣的神級畫師，當初編繪高達動畫原稿時也遇到類似的種種「挫折」。那時的技術員喜歡採用傳統的直線透視法，而且用直尺的透視線來告訴他「這部分不對」。他一直感到很疑惑，事隔多年，他去聽了日本動畫美術界泰斗、吉卜力美術風格的「祖師爺」小林七郎的特別講座，聽到小林七郎說「透視的輔助線不是直線而是曲線」才恍然大悟，原來直線透視只是一種方便法門，人類肉眼看到的真實世界並不如此。

成品面世後「草圖」的下場……

透視和理性可以是一幅畫的基礎，但不是一幅作品的全部，安彥良和在談到如何表現動作時，他跳出了理性的框架，提出了一個只有藝術家才會有的主張。安彥良和主張，畫一個動作，最重要的不是構圖，而是角色的「視線」。他指出，即使角色背對鏡頭，也要留意其沒有被拍攝到的「視線」，有了「視線」，就能表達一個人的意圖，自自然然，就能畫出之後的動作，例如想逃跑還是想殺人。

他為高達編繪的原畫，跳脫靈動，連高達原作者富野由悠季也驚為天人，可是由於製作時間所限，加上安彥良和因操勞過度急性肝病入院，電視劇集的原祖高達不時出機械人和人物崩壞的畫面。擔任原畫監督的安彥良和，承認整個製作過程十分痛苦，充滿不好的回憶，儘管他自問已給動畫師清晰的指示，可是，成品往往「力有不逮」。富野由悠季解釋，雖然原畫對最終成品影響極大，但是因為動畫的第一原畫，複製後會由動畫師據此製成第二原畫，加上多幅過渡動作，變成活動圖，再製成菲林並加上顏色拍攝，那之後，原畫就再也沒有用途和意義了。動畫工作室現場的許多原稿，明明畫得很好，可以成為藝術品，但那時候堆滿一室，無人問津。他說，安彥良和的原畫作品，今天看仍然很精采，令人感動，原因簡單，只是因為他當年的工作水平極高，而他的原畫作品今天得以結集成書，原因也不複雜，那是因為還有少數有心人，珍而重之，把那些「再沒有用途」的作品保存了下來。

再也沒有「用途」，只剩下「初心」；正正是這個原因，讓一個藝術家的一頁草圖，明明不完整，卻格外好看。

從圈稿感受到的暴力感和速度感：黃玉郎《金著龍虎門》圈稿，王小虎一化為六，使出「霹靂狂龍」擊殺羅刹教教主火雲邪神。

鉛筆畫呈現作者最初的意念和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