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說|鐵拳浪子作者之淡淡哀愁欲說還休】千葉徹彌 老而彌堅 畫出最強自傳體作品 兩個關於朋友的動人故事 少年松本零士與朝鮮族小孩 往事並不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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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說|鐵拳浪子作者之淡淡哀愁欲說還休】千葉徹彌 老而彌堅 畫出最強自傳體作品 兩個關於朋友的動人故事 少年松本零士與朝鮮族小孩 往事並不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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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拳浪子》可謂日本漫畫史上「國寶級」的作品,書中人物力石徹去世時,居然在日本真的辦了一場喪禮。作者千葉徹彌退休後,久不提筆,直到另一高齡漫畫家水木茂於二○一五年因病離世,才答應接手水木茂之前在漫畫雜誌上的連載。

短篇漫畫更像俳句  講求言簡意賅

千葉徹彌當初勉為其難,重操故業,詎料,《悠哉日記》愈寫愈有,至今近十年,中文版已經出到了第六本結集。他說,自己以前寫的是長篇漫畫,晚年寫四版連載短篇,感覺比長篇吃力得多。這可能是因為,長篇漫畫更像小說,開了頭,角色就有了自己生命,要生要死,有時連作者都管不了;短篇精悍,鳳頭豹尾,開首要吸引,馬上要來個轉折,中段要有凝聚力,結尾還要意味深長。按作者形容,寫短篇更像創作俳句 (按:日本三句十七音構成的短詩,首句五音,次句七音,尾句五音),創作上講求行文簡潔、立意含蓄,同時充滿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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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反戰  能活着就是合格

熟悉千葉徹的讀者,都會知道,他小時候在滿州國長大,六歲時,日本戰敗,他隨大隊逃亡,全家經歷一年艱苦,才登上撤退船,回到日本。一路上,營養不良,飢病疲累交纏,死人無數,大人小孩,或棄荒野,或拋大海……

正因為經歷過戰爭的痛苦,千葉徹彌一生反戰,三年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千葉徹彌擲筆三嘆,祝願世界享有真正的和平。

最近出版的第六集,從他的自述中,已知現年八十六歲的他,健康大不如前,接受了放射治療,動了好幾次手術。他試過一邊散步,一邊聽到已過世老朋友的呼召。又試過緊急送院,的士司機神色謊張地對他說,自己的心臟一直猛跳,嚇得他和家人幾乎要跳車,卻發現原來司機正是千葉徹彌的書迷。他應編輯要求,總結自己過去一年的經歷,用一句金句寫在色紙 (繪有漫畫的方形簽名版),結果他大筆一揮,夫子自道:「能活着就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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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摯友松本零士  相識於微時 「一麵之恩」 往事並不如煙

千葉徹彌《悠哉日追》至今六集,想不到,正是在作者身體狀況時好時壞的狀況下,作品寫得越發精妙。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松本零士 (《銀河鐵道999》作者)兩年前逝世,千葉回憶起兩人早年初到東京以漫畫謀生的事,為此寫了一篇短篇,名為《松本大師的往事》,既好笑又充滿不捨之情,動人之至。

時為一九五六年,兩人初出茅廬,千葉十七歲,松本十八歲,同拜漫畫家水島順門下,從事助理工作。兩人意氣相投,很快就成為好朋友。千葉一次搭電車,無意中發現鬼鬼祟祟正在看甚麼刊物的松本,馬上上前打招呼,隨即看到松本看的那是一本刊登了裸女照片的色情讀物。松本辯解:「這是我學習畫女性的重要時刻。」千葉說:「我也想學習呀!」因為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公然研究色情刊物,始終不大方便,於是松本邀請千葉到其租住的地方「觀摩」。他們穿過了陋巷,鑽進一間破舊房子,裏面有數不清的住戶。千葉游目四顧,只嗅到一陣異味。松本領着千葉到達他的住處,分享他的珍藏。千葉大喜,正要翻看,發現壁櫃最深處還藏着一些甚麼東西。松本見狀,吃了一驚,急忙攔阻說:「千葉桑,你不是要看裸女嗎?」於是,兩個少年,各忙各的,一個伏案繪畫,一個埋首研讀秘籍。兩人一直待到夜深,松本忽問:「千葉桑,肚餓嗎?」千葉如夢初醒:「啊,沒有……我差不多也該回家了。」松本不由分說,從皮包中拿出剛買到的即食麵。即食麵?千葉聞所未聞,松本心裏得意,便說:「馬上弄給你吃!」松本拿了開水,兩分鐘把麵弄好。千葉垂涎欲滴:「好香的味道!」正要吃,松本忽然叫停,煞有介事地說:「我再加點料。」松本努力鑽進壁櫃深處,把一些東西加在麵上,又加了一些開水。千葉這時看得出,那些是像香菇一樣的「料」。

「咦,麵只有一人份?」千葉問。「我剛才在外面吃過咖喱,不用再吃。」松本答。「那我不客氣了……」千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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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一邊吃,一邊發出吸啜麵條的聲音,鼻樑上的眼鏡片瞬即起了霧。這期間,伏在桌前畫畫的松本,忍不住回望,看千葉吃麵的情形。千葉吃到一半,問:「這個真好吃,松本桑不來一口嗎?」松本連忙說:「不用,不用了。」

千葉狼吞虎嚥,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到即食麵,味道實在太好,不一會兒工夫,就連湯也喝到一滴不剩。「人生最應該擁有的就是朋友。」千葉徹彌一直這麼相信。

「請吃即食麵」事件之後,兩人一直保持着極好的友誼關係。事隔多年,千葉徹彌忽然從別人口中知道,松本零士一次在參加甚麼演講的時候,談到當年那次「請吃」事件,還談到當中的細節。原來,那些從壁櫃中拿出來添加的是猴菇,是從壁櫃裏的舊內褲長出來的……

鏡頭一轉。話說那天晚上,千葉徹彌回家,總覺得肚子有點怪怪的。

儘管想來有點「好笑」,不過,事隔數十年,「那碗即食麵的友情,此生都不會忘記!」年逾八十的千葉徹彌這樣說。

千葉初至小俊之家,如入大觀園。家中美女如雲。究竟一切是真是假?
千葉初至小俊之家,如入大觀園。家中美女如雲。究竟一切是真是假?

「唯吾知足」 朋友.怪屋.古錢

同一部結集,還有一篇,名為《朋友》,千葉徹彌淡淡道來,竟然讓人感到,眼前讀的不再是一本漫畫作品,而是一首宋詞。那是讀五級的千葉和一個來自韓國的三年級生的故事。

那是戰後不久發生的事,整個日本正處於赤貧狀態。物資貧乏,反而激發孩子發明了許多遊戲,畫地打相撲,擲陀螺,玩彈珠,自製三角形棒球場……可是千葉每一樣都不在行,所以沒有人請他加入。有一天,千葉發現另一個年紀比他小的男孩,也是獨自一人,遠遠地看着其他孩子玩。這個男生眼大嘴小,眼睫毛很長,有點像女生。那男生名叫「小俊」,語音有點古怪,不說「我」而說「僕」。千葉逗他說話,小俊便邀請千葉到他家一起玩。走了好遠一段路,終於到了。眼前是一座古老而宏偉的房子。千葉隨小俊進屋,只見全家都是美女。小俊的房間有如香閨,散發出女生的香味。「小徹哥,我們要玩甚麼?」千葉東瞧西望,如入大觀園,每個角落都佈置得十分華麗,有美麗的繪本,又有不少罕見的收藏。不一會,美女家人為千葉奉上紅茶和餅乾,「好難得你帶朋友一起來家裏」。眼前的東西不像來自現實世界,那些漂亮的郵票和珍貴的古錢,讓他目不暇給,整個人猶如掉進夢幻世界。

小五年級生和小三年級生,一起閱讀,還有餅乾和紅茶,像是天國一樣。
小五年級生和小三年級生,一起閱讀,還有餅乾和紅茶,像是天國一樣。

快樂的時光飛逝,到他醒覺時,天色已黑。千葉心裏一驚,要趕着回家。小俊說:「小徹哥,要回家了嗎?」千葉戴好帽子正要離開,小俊一手拉住了他,然後在他掌心裏放了一件東西。千葉攤開掌心一看,是一枚古錢。「咦,這個是小俊的寶貝啊!」小俊說:「僕……還有同樣的,這個給哥哥。」

千葉匆匆離開,回家路上,忽遇大雨,迷了好幾次路才回到家。那天之後,持續許多天,連綿大雨。一直想再去小俊家卻因大雨而無法這樣做,只能望着小俊送的那枚古錢發呆。千葉爸爸好奇地問:「你從剛才就很寶貝地在看甚麼東西?」千葉答:「那是前一陣子朋友送給我的古錢……上面有奇怪的文字。」爸爸一看,圓錢的中間開了一個方孔,代表天圓地方,那個方孔,形成一個口字,恰好與右、上、左、下逆時針排列的「隹五矢止」四字 連成另四個漢字:「唯吾知足」。

千葉只能怔怔週着小俊臨別時送他的古錢發呆。
千葉只能怔怔週着小俊臨別時送他的古錢發呆。

千葉爸爸說:「這是中國的古錢,唸成唯吾知足,是佛祖教義之一。」

大抵就是感恩所有、珍惜目前、知足常樂之意。千葉瞧着銅錢,又瞧着窗外的雨,心裏惦記着小俊。「小俊……還好嗎?」

梅雨又持續下了好一陣子。

終於,雨停了,陽光再現,夏季來臨。

那天天氣放晴,千葉一放學立刻趕往小俊的家。

跑到那裏,赫然發現,偌大的房子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大片空地。

聽說小俊的故鄉是朝鮮,一家人渡海回到祖國生活了。

悵然若失。

奇妙的經歷,陡然結束,好像一切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奇妙的經歷,陡然結束,好像一切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小俊童稚的臉龐、那一家人漂亮的身影、酥餅香茶,以及那一枚古錢,好像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那個夢境,可望不可即,一直留在千葉徹彌的內心深處。

第一次相遇,就是後會無期。故事戛然而止。

李商隱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想起辛棄疾的《暮春》:庭院靜,空相憶。無說處,閑愁極。又想起他的《青玉案》: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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