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O Camp淫褻風波 性別研究學者:年輕人成長期間缺乏性/別教育,情慾長久被壓抑及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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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思O Camp淫褻風波 性別研究學者:年輕人成長期間缺乏性/別教育,情慾長久被壓抑及忽視

21.09.2023
凌梓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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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香港大學、教育大學和嶺南大學爆出多宗迎新營(Orientation Camp,俗稱O Camp)性醜聞,當中疑涉強姦、非禮及窺淫。大眾話題自然又回到大學O Camp意淫遊戲上。莫論多寡,言行具性意味的O Camp活動存在已久,早在二◯◯二年便發生中文大學O Camp「新亞桑拿」事件,有學生展示風月場所性感少女海報,影射校內的新亞書院女生。往後那些吻大腿、面貼面傳食物、女生跪地吃男生雙腳夾著的香蕉等O Camp遊戲,幾乎年復年有傳媒報導,年復年人人怒斥歪風。

不過除了斥罵,我們有否正視當中的問題?有性別研究學者關注,所謂「情慾解禁」遊戲,根本不代表學生對性/別議題持開放態度;而一般O Camp內,亦充斥著社會普遍的性別定型觀念。身在其中的學生究竟有甚麼感受?把鏡頭從O Camp拉闊一點,香港年輕人進入大學前,有沒有正面探索情慾的空間和性/別教育?

以下五名分別來自浸會大學、中文大學及香港大學的學生(學生名字均為化名),分別曾以參加者和組長身份參與O Camp。他們都聞說各校O Camp有意淫遊戲,但感覺為數不多,亦未曾親身遇上。部分受訪學生認為玩意淫遊戲是「劣行」;有部分則覺得在自願情況下玩便沒問題,但認為不少O Camp遊戲所涉及的身體接觸和用語,均容易冒犯他人。

學生:O Camp不一定淫

開學月,中大校園內各學會紛紛招聘新成員
開學月,中大校園內各學會紛紛招聘新成員

據他們解釋,一般大學O Camp遊戲由學生籌委會自行構思,如「莊員」(學生組織幹事)或其他工作人員「OC」(Organizing Committee),再由「組爸組媽」分組帶領新生參與。

浸大傳理系四年級生Gillian,今年在O Camp當組媽。「我們玩的都很正常,如破冰遊戲、營火會等。晚上大家聊天會分享拍拖經驗,我感覺還好,沒甚麼所謂。」她覺得強行逼同學參加遊戲是才問題。「不想玩一定要提出。」羣眾壓力不會令人有口難言嗎?「會的⋯⋯我身為組媽就會問清楚同學想不想玩,見有些人沒甚麼反應,都會問多次,盡量確定他的意願。」與Gillian同系同級的Yan去年做過組媽,玩的都是健康集體遊戲。「不是外界想像般邪惡。大家覺得大學生就一定玩『淫O Camp』、冇腦,我有點反感,並非所有學生都這樣的。當然我聽聞過其他O Camp有淫game,應該較常在『Hall O』(宿舍O Camp)發生,就是在連登討論區會讀到那些,玩時會脫衣服、接吻等。」

今年爆發多宗大專院校迎新營的性醜聞,引起公眾關注。
今年爆發多宗大專院校迎新營的性醜聞,引起公眾關注。

只靠籌委會和組爸媽把關

部分集體遊戲,玩法本身涉及身體接觸。Yan想起性格較內向的朋友,在O Camp玩「我係強姦犯」遊戲——關燈後眾人閉眼,一人暗中當「強姦犯」偷摸他人,被摸的要即時大叫,最終大家開燈開眼,猜出誰是「強姦犯」。「就算不是摸甚麼敏感位置,那些身體接觸都可以令人不舒服。我朋友不喜歡的,但也有玩,因為入O Camp始終會跟著組爸組媽去做事。」意淫遊戲多涉過火的身體接觸,她覺得只能靠O Camp籌委會和組爸組媽把關。雖然她與另一位浸大傳理系三年級生Helen,同樣沒玩意淫遊戲,但認為成年大學生有自由去參與。Helen說:「如果有些人喜歡玩,而又沒有強迫成份,那好像都沒有問題?」

大學校園氣氛重視羣體。若迎新營新生不欲參與某些遊戲,會面對怎樣的壓力?
大學校園氣氛重視羣體。若迎新營新生不欲參與某些遊戲,會面對怎樣的壓力?

不過,即使是「正常」遊戲,Helen又覺得其用語容易冒犯他人。「例如在Hall O玩『First Impression』遊戲,其實也會令人感覺不太好。」簡單而言,玩法是分男女兩組,各自提出一些問題,互相投票選出最符合問題形象的組員。「那些問題有時都有少少⋯⋯淫?會問『邊個最似做雞會畀人彈鐘』、『邊個最似小三』等。」也會問及性經驗嗎?「類似啦⋯⋯」

曾當組媽的中大聯合書院二年級生Carmen,也見過O Camp劣行。「會過夜的O Camp,男生去女生房或相反,都是會發生的,但中大有男生去女廁沖涼,就肯定很有問題,有些人以為這樣『玩嘢』很威。」至於見報被狠批的意淫遊戲,她明白:「大家可能認為很誇張,對大學生失望,其實社會上都有人私下做這些事,只是沒人知道。我個人認為學生要劃清界線,舉例我朋友有Sex Partner(性伴侶),那是私人生活的事,而不應在O Camp發生,不應影響新生。」

嶺大一段迎新營短片在網上流出,有接吻、舔女生手指等遊戲。(網上影片截圖)
嶺大一段迎新營短片在網上流出,有接吻、舔女生手指等遊戲。(網上影片截圖)

港大建築系四年級生Will則覺得,「通常意淫或不正經的情況,比較容易在『大O』(大型O Camp)發生,例如由學生會所辦的,因為不限校內哪個學系的學生參與,所以人數很多。很多時其他大學的學生也會來,而籌辦人不會很嚴謹地查問他們的身份,說是『誰誰誰的朋友的朋友』便可以了,心懷不軌的人很易混進來。」那為何意淫遊戲像每年一度的傳統?他說:「可能與傳承有關,某些人一向這樣玩,下屆便會照做。有一撮人是很喜歡玩意淫遊戲的。」作為旁觀者,他「覺得很差」,「新生甚麼都不懂,在O Camp要聽籌委的話,在高壓情況下,加上羊羣心理,便會做平時不做或做了後悔的事」 。

被忽視的青年情慾

中大性別研究課程講師黃鈺螢
中大性別研究課程講師黃鈺螢

「所謂O Camp『淫game』,跟電視綜藝節目的遊戲有多大分別?It’s the same!」九十年代無綫《獎門人》系列就是箇中經典例子,節目去年又回歸。中大性別研究課程講師黃鈺螢(Sonia)有點沒好氣,「當大眾娛樂是這個模樣,我們給了年輕人怎樣的學習對象?」另一邊廂,「每有O Camp淫game見報,社會就有『世風日下』、『大學生無王管』的論調,然後呢?我不見得有人做事跟進。」她着眼的跟進非「管制」。大學生已成年,若你情我願不傷人不犯法,確有自由做愛做的事,低俗與否是後話。Sonia關注的是,意淫遊戲反映年輕人成長期間缺乏性/別主流化教育,導致情慾長久被壓抑及忽視。

Sonia是中大舊生,二◯◯七年入讀英文系,而中大O Camp「新亞桑拿」意淫事件是於二◯◯二年鬧上新聞的。她笑言,除因自己不渴求從羣體裏找歸屬感,「也因看見『新亞桑拿』及年年翻炒的新聞,所以當年我沒去O Camp,覺得參加那些活動很危險。」十多年過去,近年她仍聽到女生在O Camp有不快感受。「她覺得整個環境不舒服,很toxic。例如言語上或口號上會貶損女性,令她發覺男性在O Camp有較多話語權,而他們建立這個形象的方法,是誇大自己的性能力、將女性形容為垂手可得的性玩物等。」Sonia說:「校園對女性以及其他性/別小眾,仍然不是公平或安全的地方。」

表面開放其實是負面爆發

年復年見報、涉身體接觸的意淫遊戲固然惹批評,常見的「報Status」環節,要學生分享拍拖甚或性經驗,也令Sonia反眼:「多經驗的人常被視為濫,零經驗的人又會被視為性格有問題。」她不禁想,為何這些遊戲總存在?翻閱中大今年《大學社區報》的迎新特刊,學生撰文談到「為何O Camp要談性」,原因之一是「中學壓抑的氛圍,討論性話題總要偷偷摸摸」,「但大學生好像有一種能暢所欲言的權利」。Sonia也深表認同,認為青少年性壓抑是不被正視的問題,意淫遊戲表面上的開放,「其實是負面的爆發。當社會缺乏正面討論性和情慾的空間,我們的中小學沒有性/別主流化教育,而大家期望學生一入大學,就自動認識這些概念的話,未免太天真」 。

性、身體、親密關係,向來是一門精深又嚴肅的學問。
性、身體、親密關係,向來是一門精深又嚴肅的學問。

中大學生事務處是為O Camp籌委學生提供支援的單位,Sonia嘗試做點事,早幾年曾為該處職員主持培訓講座,講解性別與性向議題。「那時我亦談及在羣體中,要知道自己的身體有界線,也要尊重別人的身體界線。而籌辦O Camp的人,應注意有否創造開放和安全的環境,讓同學知道他可以不參與某些活動和離開。」

Sonia認為,大學是社會縮影,前輩文化、權力濫用、性別壓迫統統在校園存在。大學生對O Camp裡的情況更反思不足,忽略新生在O Camp建構的權力關係中處於弱勢。他們得面對高年級的籌委和組爸組媽,再加上羣眾壓力,say no不容易。

她亦指,單是「組爸組媽」的稱呼,已揭示社會常見的性別定型,「不斷複製異性戀的家庭結構,將大家放進當中的性別框框」。偶有例外是,「有讀性別研究的學生辦O Camp,改稱組長或輔導員,也由女生按自己的性別氣質去當組爸,我覺得都是一種進步」 。

她認為,大有比意淫遊戲更具建設性的O Camp活動,「你想同學做一些瘋狂任務,例如跑遍港九新界,那可否請他在社區發掘一些事情,再由他帶領一次導賞?」Sonia說「奇奇怪怪」的意淫遊戲,年年如是,她聽見都覺得悶,更無法接受那些不尊重他人身體的環節。「我深信大家日常都有過非常好玩的時候,而不會令別人的情感或身體被冒犯。所以別那麼懶,想一些新遊戲吧。」

大學生對性與愛情感到好奇,原是尋常。
大學生對性與愛情感到好奇,原是尋常。

沒Say No不等於OK

何謂「意淫」?性暴力危機支援中心「風雨蘭」總幹事莊子慧(Doris)及資深研究主任邱志衡(Albert)都覺得定義很主觀,然而,性暴力的定義則很清晰,就是「性意味+不情願」,即對某人作出有「性意味」、但對方「不情願」的行為。此行為並未經同意(consent)。撇開道德批判,O Camp遊戲具性意味而不涉性暴力的話,Albert說:「就要參與的人同意去玩。無奈香港人對consent缺乏認識,也不覺得重要,會以為別人沒say no,就等於ok。 」Doris慨嘆:「因為我們真的沒這方面的教育,例如小時候沒人教你甚麼是身體界線,別人想搣你面珠,就由他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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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蘭總幹事莊子慧(左)及資深研究主任邱志衡
風雨蘭總幹事莊子慧(左)及資深研究主任邱志衡

今年幾間大學爆出O Camp性醜聞,當中疑涉非禮及強姦。性暴力的種類除了前兩者,還有性騷擾,如作出不受歡迎的身體接觸或動作、做猥瑣姿勢、高談與性有關的淫褻笑話等。在近期曝光的O Camp意淫遊戲,如嶺大的舔手指及接吻遊戲等,若有人不情不願參與,似乎已涉及一定程度的性騷擾。Doris覺得學生在這類情況下沒say no,「可能與權力問題也有關。一個新生甚麼都不懂時,會覺得唯有聽組爸組媽的話,甚或當對方說『唔係唔玩吖嘛』,在這種壓力下,未必能講出自己的真實意願。畢竟我們一向接受的教育,是聽從長輩、傾向主流做甚麼便跟著做。」

可具教育意義的O Camp

兩人皆強調,沒有say no不等同給予同意。Albert說:「明白何謂consent很重要。正如澳洲新南威爾斯州修改法例時,也重新定義在受威脅或被迫狀態下給予的consent,法例上並不成立,尤其牽涉性行為的時候。」雖然O Camp意淫遊戲似乎歷久不衰,但他持平地說,其數量每年有否大家想像中的多,未見有相關研究或數據能考證。

Anti480反性暴力資源中心的性暴力教育項目單張
Anti480反性暴力資源中心的性暴力教育項目單張

在搶佔大眾目光的O Camp醜聞以外,風雨蘭團隊留意到有少數「非傳統」遊戲,是正面有趣的。他們舉例說,數年前中大性別研究學系的O Camp,把學生常玩的「城市定向」環節,改為一場街頭社會實驗。例如請同性新生假扮情侶去買安全套、在公眾場合拖手擁抱等,以觀察途人反應,體會性小眾的日常壓力。過程在得到學生同意下進行,而且,遊戲雖有身體接觸、與性/別相關,但並非淫褻,且具教育意義的。

期盼更美好的O Camp可於未來實現,Doris和Albert說必須由校園拉遠至整個社會,改善為人詬病的性教育。Doris身兼「關注婦女性暴力協會」總幹事,協會轄下的「Anti480反性暴力資源中心」主力進行反性暴力及性別教育工作,會在中學及大專校園舉辦全面性教育和性別平等教育的活動和講座。Doris認為此屬預防性質的工作。

Albert以新加坡作例,指當地所有學校必須為小五至大學預科提供性教育,Doris說:「現時香港沒强制學校推行性教育,中小學和大學亦然。」平等機會委員會在二◯二二年《本港中學實施全面性教育研究》中,發現本地有性教育課的學校,大部分着重生物和生理知識,「而忽略了同樣重要的心理和社會方面的知識,例如健康的關係、性方面的知情同意和性別平等。」Doris覺得,「正因關於consent、尊重他人身體界線等教育內容不足,問題便慢慢在社會浮現出來。」

凌梓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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