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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無障礙 分隔策略失效
在青少年社會工作領域,一直存在一個爭議:青少年中心是否應該讓外展服務的對象與一般服務對象共享同一空間、共同參與活動?多年來,支持與反對的聲音此起彼落,而爭論往往建立在一個假設之上——「高危青年」會對「一般青年」產生不良影響。這種觀點可追溯至華人傳統觀念,例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將青年視為一張「白紙」,認為其主要由身邊的人直接影響與塑造。這樣的看法在過去資訊流通有限的年代或許合理,但對於成長於資訊爆炸時代的Z世代(泛指1997年至2012年間出生的人群)而言,情況已大不相同。作為數位原生代,他們早已不是單純的一張「白紙」,而是每天都身處龐大的訊息洪流之中。其價值觀的來源早已不再局限於家人、師長或同儕,而是來自無數的網絡渠道與創作者。
因此,青少年社會工作者過往避免「高危青年」與「一般青年」接觸的分隔策略,在今日已顯得效果成疑。在網絡世界,青年能以零成本、快速跨越地域、學校、身份界限,透過 Instagram、Telegram、Threads、Discord 等頻繁連結,甚至把社交關係由線上延伸至線下。若仍試圖依靠實體阻隔來避免接觸,無異於在洪流前築起紙牆,因為網絡世界只會持續加速發展,影響力將越來越大,難以抵擋。
多元身份交錯 標籤失準
傳統上,「高危青年」與「一般青年」被視為對立群體。但在Z世代,青年早已習慣用不同的 hashtag 來為自己定位——#gamers、#kpop、#環保、#暗黑文化⋯⋯他們不再只屬於單一群體,而是同時穿梭於多個社群,擁有多元身份。
結果是:
- 「一般青年」可能因演算法推送加入含有暴力或色情內容的群組,甚至接觸新興毒品及煙酒販賣資訊。
- 「高危青年」則可能在追星、寵物、環保等社群中活躍,並與「乖學生」建立積極互動,甚至參與相關線下活動。
這種「跨群」現象印證了後現代主義所強調的「身份流動」(fluid identity):身份不是固定單一,而是動態建構、靈活轉換。正如社會學家Bauman (2000) 在《液態現代性》中指出,現代社會中的身份如液態般不斷變化,具有不穩定與易變的特質,流動性成為個體身份的核心特徵。社會學家Woodman 與文化研究學者Bennett (2015) 也共同在青年研究中觀察到,青年文化與身份在後現代社會展現出多重性與流動性,顯示青年能夠靈活穿梭於不同群體與角色之間,打破傳統標籤所帶來的單一框架。
因此,青少年社會工作者若仍依賴「高危/一般」的二元劃分,就難免忽略青年的多樣面貌,令服務切入點失焦。
多元價值 衝擊二元
多元身份自然帶來多元價值,Z世代已不再完全接受「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而更相信價值觀可以並存、碰撞,甚至在矛盾中尋找自我定位。既然如此,或許我們也可以進一步思考:為何總是預設「高危青年」必然「教壞」他人?是否也可能出現相反的情況——由「一般青年」感染「高危青年」嗎?更重要的是,如果真要「被教壞」,網絡早已比任何一位青年更快、更廣地影響他們。
青少年社會工作者之所以仍然緊抓「高危/一般」的二元框架,或許來自以下幾方面的限制:
1. 沿用舊有框架,未能與時並進
目前不少服務仍以「高危/一般」的分類思維作為主要切入點,這在過往確實能達致一定的管理效果。不過,面對Z世代多元而流動的身份特質,這種方式或許未能完全反映他們的真實需要,因此仍有進一步優化與調整的空間。
2. 在信心與掌控之間的拿捏
當工作者難以理解青年的語言及文化時,難免會感到陌生或不安,容易傾向依賴標籤化作為一種快速處理方式。雖然能帶來即時的清晰感,但同時也可能在無意間拉遠了與青年的距離。
3. 過於快速的判斷
工作者在日常觀察與接觸青年時,可能因外表、行為或朋友圈而自然地形成初步印象。這樣的直覺判斷有助於即時掌握情況,但同時也可能在無意間忽略了青年的多面向與潛力。
4. 專注風險而忽略潛能
在觀察青年互動時,工作者往往著重於辨識與處理潛在風險,卻忽略了他們之間互相支持、激發正向火花的可能性。若能多一些洞察,就會發現許多成長機會其實正在發生。

去標籤化 (Non-labelling) 的實踐
今日我們身處多元世界,去標籤化並非理想,而是必然。也就是說,不要急著替青年貼上「好/壞」的標籤。若要真正落實,綜合青少年服務中心或許可以進一步思考和探索未來轉型的可能性:
1. 共融空間:觀察與促進
創造容許不同青年共同參與的空間,服務對所有青年開放,而非針對某一群體。在同一場域中觀察青年互動,從而及時進行必要的介入或正面的促進。
例子:本機構在屯門開設的青年專屬空間「Any_way」,曾發現「高危青年」偷偷帶酒到服務中心喝,事件處理後卻促成 Mocktail Bar(無酒精雞尾酒吧) 的建立,他與「一般青年」一起擔任跟來訪青年傾訴心事的 Bartender。他坦言慶幸能與不同的青年交往,融入不同社群,有動力逐漸脫離黑文化社交圈,結束「街童生活」。

服務應按青年的「需要」而非「身份標籤」來設計。青年不再被動地被分類,而是能在安全空間內,自主探索自己的不同面向,定義自己不同的需要。
例子:「Any_way」的休息空間曾被「高危青年」佔據,他們大聲喧嘩,將豆袋砌成迷宮戰陣,嚇退了尋求寧靜的青年。我們經訪問不同青年後,發現「休息」對不同青年定義各異:
有人認為釋放能量才是真正的休息方式,例如嬉鬧、跑跳、動態互動。
有人則認為安靜放鬆才是休息,例如聽音樂、閱讀、睡覺。
因此,「Any_way」劃分出 Happy Hour 與 Night Mood 時段:前者允許青年在安全前提下高能量互動;後者則以輕音樂與柔和燈光營造靜態氛圍,用環境令青年調節急促的節奏。結果發現,「高危青年」能在 Night Mood 下慢活聊天,「一般青年」亦能在 Happy Hour 中盡情釋放壓力。這不僅解決了場地使用的衝突,更啟發青年學會在不同情境下調節自身狀態,並在共融互動中自主探索出新的自我調節方法,展現了去標籤化的可能性。
結語
青年的身份早已多元而流動,繼續依靠「高危/一般」的框架去理解與分隔,是對他們的否定,不但無法阻止所謂的「負面影響」,更無助於理解青年全貌、培養青年所需的抗逆力與判斷力。
青年並不是一張等待他人書寫的白紙,而是正在書寫自己故事的作者。與其急著貼上標籤,不如多一點耐心與信任,因為成長的力量,往往正在他們彼此之間靜靜發生。
Bauman, Z. (2000). Liquid modernity. Polity Press.
Woodman, D., & Bennett, A. (2015). Youth cultures, transitions, and generations: Bridging the gap in youth research. Palgrave Macmill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