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從古晉市區駕車約一小時，沿途已難覓胡椒樹的踪影；直至駛進一片荒涼的郊外，下車沿山坡步行一小段路，那青翠得猶如加上濾鏡的胡椒園，終於出現眼前。七、八百棵胡椒藤，攀附在一支支整齊排列的鐵木木樁上，濃綠的葉片層層疊疊，在高低起伏的小山谷當中，有幾分歐洲的葡萄園的綠意韻致。
胡椒農夫Singing是伊班族人，今年已六十一歲，臉上沒甚麼皺紋，皮膚曬得黝黑發亮。胡椒的採收工作一年一次，僅限於每年的四至七月收成期進行。砂拉越的旱季，大部分時間烈日當空。城市人置身於此，汗流如瀑，眼睛也沒法睜開。Singing卻步履自如，提着膠桶穿梭胡椒樹當中，於山坡上架起木梯攀至頂端，熟練地展開採收，摘下果實開始由青轉紅的胡椒串。砂拉越旅遊局實習生陳歆茗（Amanda），專研原住民文化，為Singing翻譯說：「一串當中只要有一、兩顆轉紅或轉黃便可收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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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大小姐般嬌生慣養
胡椒園看似簡單—一片綠意盎然的自然景觀，但胡椒並非粗生粗養，每個階段皆蘊含學問。Singing的胡椒園大約有半畝，有平地有山坡，中間還有一條小水溝，種了七、八百棵胡椒樹。每株之間相隔約一點五米左右，形成「社交距離」，確保通風和光照。「一般一畝可種二千棵，這裏密度較低。」Amanda繼續翻譯：「但格局差不多，胡椒樹都是依山而種；在平地的話，附近要有水溝疏水。」
胡椒、橡膠和油棕，同是砂拉越的重要經濟作物。相對猶如野孩子的後兩者，胡椒樹就像大小姐，因為砂拉越的胡椒十分嬌生，根部尤其敏感，吸收的水分不要多也不要少，容易得病，像炭疽病、白粉病和細菌性萎凋病等。在一九七○年代，胡椒種植達到高峰，但密集種植及缺乏病害管理知識，卻導致足腐病（Phytophthora Foot Rot）大規模爆發。胡椒樹的根部和莖基部受到真菌攻擊，導致植株萎蔫、葉片黃化，甚至死亡。愈是排水不良的土壤，病害擴散愈快。當年不少農民棄耕另謀出路，特別是素來善於把握新機遇的華人，令胡椒園數量亦大幅下降。
幸而，足腐病並未導致砂拉越產業崩潰，馬來西亞胡椒局更於一九七二年成立，推出胡椒補貼計劃（Pepper Subsidy Scheme），農民和農業部亦開始重視病害管理，例如改良排水系統、支持農民採用斜坡種植，後來更研發抗病品種。不過，即使技術逐步改良，也有一些傳統仍被默默守護，宛如隱藏在綠葉下的木樁，多年來穩固支撐着胡椒產業。
與鐵木共生共榮
「這可不是普通木材。」Amanda指着被胡椒藤蔓纏繞的木樁說：「這是婆羅洲鐵木（Belian，學名Eusideroxylon zwageri），是種植胡椒的靈魂支柱。」要知道，婆羅洲鐵木主要生長於婆羅洲的熱帶低地雨林，覆蓋馬來西亞沙巴、砂拉越、印尼加里曼丹及汶萊，僅菲律賓巴拉望和蘇祿羣島有少量天然分布。因過度採伐，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IUCN）已將其列為「易危」物種，砂拉越等地更限制其出口。
胡椒農民堅持以鐵木為木樁，原因是木如其名，如鐵般堅硬，屬於天然沉木。鐵木含天然防禦化合物，能抵禦白蟻、蟲蛀和真菌侵蝕，即使在熱帶多雨的環境中，也能屹立百年。胡椒藤需長期攀附生長，鐵木雖然成本較高，但無需頻繁更換，百多年來也被視為理想木樁首選。當地亦有農民採用紅木和檀香木作木樁，但耐久性遠不如鐵木。至於金屬支架，雖然抗蟲，但容易在熱帶土壤酸性或鹽分影響下腐蝕，最令農民抗拒，是會影響胡椒園的傳統風景。
只能靠人手收採
胡椒種植雖非粗重活，卻是極其勞動密集型的工作，需要農民付出大量精力和時間。其培育過程始於砂拉越的雨季初期，即十月至十二月，確保幼苗有足夠水分。初期需定期澆水，確保土壤濕潤但不積水。胡椒樹通常在種植後約兩、三年開始結果，五至八年進入盛產期，經濟壽命可達十五至二十年。在這漫長的生長週期中，農民必須持續地提防樹根浸水、定期進行修剪，並確保果實成熟後於一個月內完成收採。收穫後的加工步驟也各具巧思：篩選過的胡椒粒經過約十天的日曬，就能製成黑胡椒；若是製作顆粒飽滿的白胡椒，則需要先將胡椒粒浸泡在流動的清水中兩週去除外皮，再曬乾十天左右。
胡椒園在山坡上，加上藤蔓植物的特性，由種植、打理至採收，也無法假手於機器。像Singing靠雙手採滿一籃胡椒果實後，僅是採用稱為「金屬旋轉塔」的工具去除雜質，以及篩除剩下空殼和過輕的胡椒粒，全程零碳排放。這不僅需要體力，還要具備照顧胡椒園的學問和耐性，因此特別適合家庭式小農戶經營。目前砂拉越百分之七十的胡椒園也像Singing一樣，屬於小規模經營，最大規模也只是種約三、四千株胡椒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