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砂拉越古晉亞答街和大井巷一帶的老街上，耳邊不時傳來敲打金屬的「咚咚」聲，像回到兒時的屋邨。
古晉還保留著手工鍛造不鏽鋼咖啡壺的傳統工藝，師傅都是頭髮花白的伯伯。與吉隆坡、怡保等其他馬來西亞城市迥異的，是古晉華人普遍以普通話交流，而非廣東話。在古晉土生土長的砂拉越旅遊局通訊部經理鄭愛良（Heidi），喜歡以問題與他們打開話匣子：「你祖籍是甚麼地方？」、「你在這裏是第幾代了？」接著竟然是：「你爸爸當年有淘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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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礦誘惑
回望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砂拉越發現金礦」這條消息曾引發南洋淘金熱；加上彼時中國正逢亂世，大批華人遠赴古晉落地生根。在舊城區的河畔，有一座由昔日華人裁判庭改建而成的華人歷史博物館，當中便記錄了砂拉越的華人移民史：最初一批移民主要為客家人，他們本於印尼婆羅州省分西加里曼丹（Kalimantan Barat）經營金礦，並憑藉礦業經驗及組織能力，將砂拉越淘金熱推向高潮。
然而，淘金僅是吸引華人前來的最初誘因。
淘金熱後，農業成為華人的生活重心。一八四一年，英國人James Brooke成為砂拉越首位「白人拉者（White Raja）」（即是James Brooke及其家族在砂拉越的統治者稱號），預見金礦資源將於大量開採下迅速枯竭，於是鼓勵華人移民參與經濟建設，特別是農業和商業活動，讓古晉因此成為機遇之地，同時吸引第二波移民湧入，當中主要為潮州人、福建人和廣府人。這個時期亦是砂拉越白胡椒種植享譽國際的開端。
千年連結
可能早在海上絲綢之路開通的西漢時期，中國人已與胡椒結緣，然而確鑿證據可追溯至宋代，考古發現的南海一號沉船中出土數百斤胡椒。後來明代鄭和下西洋期間，胡椒成為重要貢品，《明史．食貨志》當中更提到：「爪哇、滿剌加、三佛齊等國入貢，獻胡椒、蘇木、象牙、犀角，歲以萬計。胡椒、蘇木皆南洋珍品，內府收貯，分賜百官。」中醫藥典《本草綱目》亦詳細記載胡椒的藥用和食用價值。華裔人類學家和歷史學家田汝康在其著作《馬來亞華人社會》中寫道：「早在歐洲商人到來之前（十六世紀葡萄牙人抵達馬六甲前），華裔商人已在東南亞建立廣泛的貿易網絡，經營胡椒、丁香和檀香等商品，特別是在馬六甲、蘇門答臘和爪哇等港口。」
直至清朝，胡椒種植於海南等地擴展。清代地方志《瓊州府志》記錄：「瓊州（即現今海南）萬寧、陵水地氣溫暖，宜植胡椒、檳榔，農戶種之，歲收數百斤，供地方食用，間或進貢。」惟規模及技術有限，主要需求仍依賴印度和東南亞進口。胡椒難以在華南地區種植，因此對華人而言一直是外來珍品。不過隨着華人遷居東南亞，南遷華人亦加入胡椒種植行列。
客家人默默奠基
作為砂拉越最早華人移民群體的客家人，從淘金轉型為務農，自十九世紀中起，便主導了砂拉越胡椒種植業。田汝康在一九五○年提交給砂拉越政府的田野調查《砂拉越華人社會結構研究報告》中撰文：「第一省的人口中客家人居多。根據一九四七年的人口普查報告，石隆門（Bau）和西連（Sirean）的客家人分別佔總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九和八十三。」
除了務農，客家人也成為胡椒農墾者，將胡椒園擴展至多個河流流域。當時砂拉越多個城市與小鎮的發展，也與客家人開墾胡椒園密切相關。以英吉利里（Engkilili）為例，上世紀三十年代為魯巴河流域（Batang Lupar）最大的胡椒生產地，華裔居民達四、五千，包括近千戶依賴種植胡椒為生的客家農民。馬來西亞胡椒局（Malaysia Pepper Board，簡稱MPB）的主席Zehnder Jaroop憶起兒時：「那時車子無論走多少公里，馬路兩旁的胡椒園還是看不見盡頭。」而在當局工作三十八年的符祥理也表示：「八十年代是胡椒種植鼎盛時期，都是客家人在種，有些農戶每年可出產五千斤胡椒。後來華人有錢了，不再務農，便由原住民來種。」
田汝康亦提到：「在中國，雖然部分客家人或許是小本生意人，但客家人傳統上都是務農，在客家人居多的地區，大額生意通常都是由城裏的潮州人，或其他人所操縱。」當時潮州人、廣東人和福州人亦有從事胡椒種植，胡椒價格的波動也是農民間的話題，他們懷抱著胡椒價格一飛沖天、一夜致富的夢想。值得一提是，於泗里街（Sarikei）務農的福州人，更於胡椒價格暴升的五十年代發了財，形成今日當地從商者以福州人居多。然自十九世紀中期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胡椒都是砂拉越的主要出口商品之一，論影響力，一直默默耕耘的客家人居功至偉。
胡椒業趨勢
到了一九七○年代，全球經濟走向工業化；加上胡椒樹根容易腐病的問題長期無法解決，華人紛紛放棄種植胡椒。現在砂拉越百分之八十七的胡椒種植，交由當地兩大原住民族——伊班族（Iban）和比達友族（Bidayuh）主理。Zehnder說：「其實馬來西亞西部柔佛新山（Johor Bahru）也有胡椒園。現時全馬來西亞大約有三萬九千名胡椒農民，砂拉越便佔百分之九十八。可是近年趨勢是，不單是胡椒園，農夫數量也減少。種植胡椒雖然不算粗重，但很花精神和時間照顧，難以吸引年輕人入行。」
雖然華人農民銳減，但觀看砂拉越胡椒今昔，他們仍然是主要參與者——由種植、加工，到行銷出口，還有保留傳統美食，將胡椒與當地和家鄉的華人連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