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觀看新聞照片時,你會想像鏡頭背後的攝影記者是如何在現場按下快門嗎?他或她拍攝時正處於怎樣的狀態?
攝影記者鄭子峰年初卸任香港攝影記者協會主席後,推出新的藝術攝影集,取名《I NEED YOU》。若你以為這會是一紀實攝影相集,想必會大失所望,借用他早前舉行攝影集同名展覽的簡介:在這裏我們不敘事,不揭示,我們只需要你是你。
這篇文章與影像嘗試隨鄭子峰製造的影像顆粒跳躍,窺探這名「攝影記者」如何反芻佔他人生三分一時間的攝影經驗,再棄用慣常的敘事模式,撫平影像的符號,重新學習觀看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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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粒間尋找劫難的出口
鄭子峰的照片風格鮮明,一如他本人,一如他頭上那由淺藍色褪成銀白的髮尾。在這本新攝影集裏,他卻做了另一個嘗試—撫平影像的符號,迫使讀者重新觀看影像本身。新書集結他過去五年多於各個工作與生活間隙攝下的影像。例如,鄭子峰某夜在家輕酌後起舞,眼角看到家中的照片,他忽然感到照片內的眼睛很美。(是的,那是他本人的眼睛。)於是,他重新拍攝別人所拍攝的眼睛。他被這重組與再製造影像的過程深深吸引,像某種人生的出口。

「為甚麼它這麼令我著迷,就是我覺得那裏真的是一個缺口。這個轉換、這個循環、這個劫難的出口,是很個人的情緒。」鄭子峰說。
由我在這裏到我也不在這裏
如此私密的體驗,是鄭子峰近十年新聞攝影經驗的反芻。二○一四年,他成為浸大學生媒體《新報人》的學生記者,從沒學過攝影的他買了一部相機邊學邊拍。從此,他發現一種與世界溝通的方式。「我可以看到人、看到事情的另一個面貌,那就覺得很好。還有它又好像回應社會真實發生的事之餘,又可以將自己的東西融入去,我會覺得好像是一個形成自己的媒介。」

大學畢業後,鄭子峰成為一個攝影記者,紀實攝影自此成為他人生中做得最久的一件事。與此同時,他卻開始發現他本人與世界的關係好像愈來愈斷裂。他形容為一種身體的缺席,「這件事其實都很老掉牙的,即是『觀看』如何成為一種社會符號的再現?觀看者如何被影響?但是我們從來都沒有focus在生產者的意識裏面。當我們相信我們可以將某些emotion(情緒)投放進攝影裏時,其實我們到底真正相信的是甚麼?」他認為當他存在於所謂最接近真相的前線,但同時他卻感到本人像逐漸淡出一切。他說,自己找不到自己,連繫不到這個社會發生的事情,包括世界和社會的狀態。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覺得我在這裏,但我不在這裏。這就是為甚麼我二◯一九年之後讀書。我想去解決我存在在這裏的問題。」他說。

找回自己的路徑
二○一九年後,自言從沒正式學習拍攝的鄭子峰跑到香港中文大學唸藝術文學碩士。除紀實攝影,他的鏡頭再為他開拓了新的創作道路。回到那張眼睛照片,鄭子峰解釋,即使他認為那張相片很漂亮,但其實組成相片的背後可能是電腦數據或顏色數據,也是一些光學化學作用。他思考人類為甚麼會習慣相信這種觀看方式是在幫助世人去理解真實的世界?「我有一晚突然想着想着,認為這件事很完美,因為這就是我一直問的問題—我如何從一個見證者成為一個行動者?」而這些思考就是這本攝影集的源起—《I NEED YOU》。

只是自我如他,鄭子峰也想這種執迷會不會與他人無關,而僅僅是屬於他自己一個單向的執迷?「我嘗試去追求photography as一個medium去突破的時候,其實那件事真的可以跟這個世界沒有關係(笑)。是你自己的一個著迷而已,一個執迷而已。但是Yeah, what else you can do?如果你連自己的執迷都不追尋下去的話,你更加不會接觸到,你能夠接觸到那個所謂的『真相』。」
鄭子峰的思路像那些被他生產再重製的影像,最後他不再害怕它通向虛無。或許一切無意義,但他相信人生本是如此—人做很多事時,也不知道會通往哪裏。「大海來的,但大海可能回流回來。這也是一個circuit(回路),你走來走去也是在circuit裏頭行」只是,他找回了自己,「如果你知道我意思,我剛才說的那些承受虛無,然後你依然要繼續前進。這些正正就是回應你現在面對的社會環境的一種取向。有時退後想,我想可能十年前的自己會看不起現在的自己,但十年後的我會看得起現在的自己,會很欣賞自己為甚麼會這樣做。」鄭子峰說。

鄭子峰,資深新聞攝影記者,從事新聞攝影工作近十年,曾於二〇二一年獲台灣新聞攝影大賽年度最佳新聞照片。鄭於二〇二三年三月至二〇二五年三月間曾任香港攝影記者協會主席。
鄭亦是一名藝術家,現階段的創作主要藉其攝影工作,探索影像製造作為一種經驗行為下,自身或觀者的狀態,並嘗試以各樣媒介作出回應。他曾參與ParaSite「工作室+文獻庫計劃」及為soundpocket「藝術家支援計劃」(特別策劃)獲選藝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