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中生有》美術指導致敬作 既是展覽 也是鮮活香港電影史

此書詳細記錄展覽籌備工作，圖為策展人之一張西美正調整《英雄》電影中張曼玉的服裝，拍照作記錄。

亦是一部香港電影史

香港第一部電影是甚麼？《無中生有》書中有答案：《莊子試妻》（一九一三年）。書中刊有黑白劇照，戲中黎民偉導演身穿女衣反串女角演出，正好說出人物造型對戲劇的重要性。

第一部有美術指導的港產片又是甚麼？普遍公眾誤以為是一九八一年譚家明執導的《愛殺》，因其由張叔平擔任美術指導，此後美術指導成為香港電影的常設崗位。但此書則釐清一九五○至七○年代香港電影其實不時設有美術指導，只是稱謂不一，部分稱為藝術指導。直至《愛殺》表現出眾，突顯出美指的重要性，使後來新浪潮電影均設立美指崗位，奠定美指在港產片的地位。

此書重甸甸四百多頁，雖然相多字少，但仍然輕巧地記載了一些應該要知道的香港電影業重要發展史。例如邵氏古裝電影《西廂記》（一九六五年）中，戲中令人嘆為觀止的大雄寶殿佈景設計，引申出一九六○年代片廠時代（邵氏、電懋、長鳳新、光藝各家爭鳴）歲月。

揭露問題 電影道具散落四周

本書由荒廢經年的香港邵氏影城服裝保管間入口相片，掀起序幕，這裏也是二○二三年「無中生有——香港電影美術及服裝造型展」展覽籌備工作室的所在地。這個展覽籌備時間長達三年半，每件展品都經過檢查、整理、修補、記錄和模擬展示。而最大難度是尋找展品。

香港電影美術學會副會長劉天蘭在書中寫：「我們為展覽尋找展品的過程特別艱難，因為民間欠缺空間資源儲存及管理，在現實考慮下，大部分佈景道具服飾都遭到可悲的用完即棄或四散飄零，事後想找回來發展發展？多半太遲，只剩欷歔。」

例如《滿城盡帶黃金甲》（二○○六年）中周潤發和鞏俐飾演帝后的兩套大朝服，久經追尋後終在北京找回不完整的蹤影。即使是近年賣座大作如《毒舌大狀》（二○二三年）的道具亦同樣遺失，使展覽必須邀請該片美術指導霍佩詩重造一個林涼水律師（黃子華
飾）上庭時的厚重法律文件檔案。而原來這一個只在電影中匆匆出現數秒的檔案亦是心機作，幾百頁的文件內容圖文並茂、頁頁不同。但在電影落畫後，亦難逃被丟棄的厄運。

不為人知的製作心機

細閱全書，讀者可以體會到美指之難，例如原來只是把衣服好好地穿在硬繃繃的人形模特兒身上，亦絕非易事。「電影《東成西就2011》中莫文蔚的天神裝乳膠緊身衣屬於高難度挑戰，相片顯示四個人通力合作才成功穿好。」

從中亦能窺見美指的創作意念，例如此天神緊身衣的靈感是源於「為了呈現天使善良、純潔及美好的形象，服裝指導劉天蘭選用如嬰兒肌膚般絲滑、色調溫柔的淡粉紅色鴕鳥羽毛，設計出不同長度的披肩及裙子，因應劇情需要靈活搭配」。

展覽焦點展品包括《狄仁傑之神都龍王》的道具馬，結合驅動裝置令馬能在水中奔跑。

最難忘的三頁

此書收錄了大量彩色相片，甚至以燙銀相片呈現展覽平面圖，令人目不暇給。而筆者最深印象的一頁是第98頁「無中生有」展覽的入口相片，看似是展覽實景相片，但細看卻有一枝鉛筆擱在畫面中央，並且印有圓形筆記本線圈。畫中有畫。沒去過展覽的人，不禁狐疑到底這是真的展覽現場？還是一本畫簿的相片？

「展覽入口被設計成一本巨型畫薄，它象徵了無中生有的開始。美術和服裝指導如何著手設計工作？無的開始在於閱讀消化劇本以及和導演溝通，思考後拿着筆在紙上把感覺的、想象的、或有靈感的記錄下來，繼而推進發展，直至達到『有』的那一刻。」

另一難忘相片是，「無中生有」展覽復刻了電影《智齒》（二○二一年）垃圾墟場景，美指王慧茵用廢物垃圾製造出充滿戲劇性張力的壓迫感，「美得讓人倒抽一口氣」。

不過，筆者認為全書最令人餘韻無窮的地方，要數美指兼作家黃仁逵的文章，他寫和家人跑到商場避雨場景，引申至假如是電影裏的一場戲。短文一篇，電影感極強。此為書中收錄六位電影工作者的特邀文章之一。

展覽分成九個展區， 各有不同主題，甚至生活化地模擬演員在片場等候埋位的一幕，人偶上的服裝與配件均一絲不苟。

六十位美指語錄

除了展覽紀錄，香港電影美術學會在二○二一年兩年間還詳細訪問了六十位香港電影美術及服裝造型工作者，訪談文字超過八十八萬字，此書節錄了他們的部分精警說話，由此看到他們的性格和美術風格。

電影道具師、美指林偉健（代表作《葉問》、《明日戰記》等）說：「在現場香港人最懂『執生』臨時應變，突然有場戲需要一把道具槍，快速過鏡而已，我就拿了塊回力膠，拿真槍照着畫，塗黑它，看起來差不多。真的沒有回力膠時，找拿手來噴黑扮成槍。香港道具太多這些古怪技術了。」

電影美術及服裝指導徐國強（代表作：《瘦身男女》、《天下無雙》等）：「完成比完美重要。完美是無休止的—做完之後可能會一直後悔，如果當時這樣就好了、那樣就好了。但如果你一直都完成不了，那怎麼辦呢？那部戲又怎麼辦呢？」

看了這麼多，到底香港美指的獨特性是甚麼？或如香港電影美術學會會長文念中所言：「在不可能的條件下創造最大的可能性，這正正是香港電影獨有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