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兩個人之間,不過是與六個人的關係的距離。
與蔡瀾先生不曾見面,也不相識,「六度分隔」本可以減到零度,誰會料到,曾在一九八九年上過由蔡San、黃霑、倪匡主持的清談節目《今夜不設防》(第一輯)的一位嘉賓,會在二○二一年,當上劇場作品《萬惡淫為首之赤裸裸的ParaPara》的靈魂人物兼主角?本名萩尾直美(萩尾なおみ),藝名一條小百合(第二代),如果沒有「媒人」,便不會讓導演的我,演員的她,結下一次緣份。
「媒人」就是香港電影。
那怕只是間接的中介。一條小百合和香港的淵源,始於她早在日本便對香港電影情有獨鍾,輾轉在香港影史留名。這跟原籍新加坡的蔡瀾,早到十八歲已留學東京,及後也是投身香港電影,有着微妙相似。本來的兩條河流,卻在文化因緣下交匯。
一九五八年萩尾直美出生於福岡縣福岡市,在大學修讀藝術期間,因身為裸體主義的佼佼者備受關注,曾拍攝女大學生粉紅電影。肆業後雖涉足電影,但真愛是舞蹈演出,便在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三日,改名一條小百合(第二代),正式當上脫衣舞演員。
當時流行男觀眾走上舞台與脫衣舞娘進行接觸,她矢誓忠於藝術絕不同流。十月二十日,她在福島縣的郡山劇場被警察署逮捕,並被拘留四十八小時,罰款五萬日元。罪名是公然猥褻,這發生在她成為舞者僅三十天之後 。
許是在那之後,一條小百合(在日本?)認識了蔡瀾。一九八九年春,她在第一季第七輯的《今夜不設防》中,被蔡瀾介紹給香港觀眾。「從藝術大學進入社會,她可以從事各種行業,但她就是喜歡跳舞,尤其脫衣舞,因為她可以把很多舞種放到脫衣舞裏。」
黃霑問:「誰是脫衣舞觀眾?」,一條小百合邊回答蔡瀾邊翻譯:「她是第二代舞孃,舞迷都是第一代。」,抵死的黃霑:「就是封爵士的那些人。」
蔡瀾繼續「代言」:「脫衣舞早場開始演,下雨天,打不了球,『老人』便去當座上客。」黃霑又問:「有多老呢?」一條小百合手勢與廣東話齊出:「六十、七十。」倪匡問:「那麼早去看?」黃霑揶揄:「一定是對人說上班去了。」蔡瀾解釋:「晚上才是年輕人或中年人去的。她只負責跳舞,表演結束,接棒舞娘上陣,鼓吹台下『老人』採猜剪刀石頭布方式分勝負,勝者上台與舞娘『即席揮豪』 。」
小百合補充:「台上跳的是藝術脫衣舞時,台下『老人』都在讀報紙。」,黃霑感嘆:「鹹濕不要緊,最緊要不能老而鹹濕。」一條小百合連忙耍手擰頭:「卡哇依卡哇依」,蔡瀾翻譯:「能上台銷魂真箇者只有少數,脫衣舞娘出於憐憫,會讓『吃』不到的至少『看』得到。從跳舞高台往下看,雙手合十感謝她們的『老人』宛如孩童,都很可愛。」
熒幕上留劉海長髮穿無袖旗袍又笑容可掬的一條小百合,時年三十歲。
一九九一年一月,蔡瀾任出品人,一條小百合與黃秋生分飾五通神男體女體的《聊齋艷譚續集:五神通》在港上映,票房收逾一千萬。但一條小百合並未乘勝追擊,才有了蔡瀾分享的下回分解。
「快遞公司送到一封文件,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條小百合由日本寄來的。這位豔星是日本大學藝術部的畢業生,曾著作多本傳記性的暢銷書。很好學,她寄來的信,內容相同,但一封日文,一封中文,很顯然地在中文上下過苦功:
「……我想告訴您我的近況。我仍然要在各地奔跑表演,半年以上都不在大阪,我結了婚,我的朋友說我是一個『不回家的妻子』。
我住在朝潮橋,除了有些波子機舖之外,這兒仍像古時代的市鎮,是個十分貧窮的地方。
但現在的物價很便宜。例如,因買一盒五十円的雞蛋,一個鐘頭前就有阿婆、阿伯排隊了。所以我都幾喜歡住在這兒。因為大家都幾平易近人,都幾安靜。
由東京搬來大阪之後,發覺吃廣東菜的機會多了。附近有福臨門,但是福臨門(比香港的還貴)很貴,只會在有錢時才去。
我在神戶有些朋友,而且南京街的廣東菜不太昂貴,離我家近,常去。據我所知,神戶的唐人街比橫濱的好味。
有時,聽到酒樓廚房的廚師說廣東話,感到好懷念香港。有些酒樓熟落(絡)之後,他們會煮些特別的招牌菜給我吃。
現在,我在南京街的雜貨店,買些香菜、通菜,還有些調味料回家,然後好高興地燒點『我的風味的廣東菜』。
我仍然時常看香港電影,因為工作一直很忙,所以連錄影機和影帶都帶着上班,一齊看。唔知點解,我甚麼香港戲都看。
認識您之後,我去找您監製的《不夜天》、《原振俠和衛斯理》,在戲中我喜歡了錢小豪,感到他很性感,我可能有些唔正常。
如果我繼續寫下去,您一定感到我好煩。祝好,一條小百合上。」
一九九八年九月,離婚後的一條小百合赴廣州華南師範大學學習粵語,兼為香港兩份大報撰寫專欄,分別出版了《醜人醜東醜西》(皇冠)和《情色自白》(天地圖書)。二○○一年八月,《萬惡淫為首之赤裸裸的ParaPara》熱議公演,並詢眾要求加開兩場。
二○二○年十二月十九日和二十日,一條小百合完成了《唯美SM》的最後一場演出後退休。
蔡瀾離世後,一條小百合在自媒體X上留言:「蔡瀾是我的學長、我的導師,也是我在香港的保證人(?),他給了我很大的幫助。真希望能夠再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