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史」也好,「恨史」也罷,華語影史上,一九五一年已有任劍輝與黃超武的《新梁山伯與祝英台》,一九五二年又有任劍輝與新馬師曾的《梁山伯再會祝英台》。但論膾炙人口,一是一九五四年袁雪芬、范瑞娟的越劇版本《梁山伯與祝英台》,二是一九五八年任劍輝、芳艷芬的粵劇版本《梁祝恨史》,三是一九六三年樂蒂、凌波的黃梅調版本《梁山伯與祝英台》。
以上的梁祝都能「有緣千里來相會」,唯獨一樣開拍於一九六三年的李麗華、尤敏版本與我輩影痴「無緣對面不相逢」。堪稱華語影壇「最大遺憾」,明明宣告開拍在先,但被死對頭佔了先機;明明「兩大巨星,史無前例,攜手合作」,偏讓「新人」凌波演成一夜風靡的「梁兄哥」;徒然一說再說「只看兩大巨星登峰造極演技已值雙倍票價」;徒然苦口婆心,「黃梅真調,與眾不同」,「悲劇中的悲劇,梁祝片之王牌」,「慢慢咀嚼,方知精采,靜靜欣賞,自然陶醉」。
李麗華、尤敏版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最早出現在大眾視野,是電懋官方刋物《國際電影》第八十五期封面,那是一九六二年的十一月號。「才子佳人」、「亭台樓角」,兩大女明星雖非青春少艾,但戲曲類型片從來豁免角色與演員的年齡差距,「大」不是指向數字,而是大咖——亞洲影后配搭天王巨星,和「歷史性合作」的大片。有趣的是,除了封面,這期並無二人合作內容的片言隻字,看來「好戲必須在後頭」,影迷引頸以待,十二月號才見圖文並茂,既有開鏡儀式報道,又有「兩大明星訪問記」。
與李麗華的「歷史性合作」在尤敏說來,是「能和小咪姐合作,是我的榮幸」,「但電影界似乎有很多成規成為我們合作的阻礙,所以外間就不相信有這種可能」。李麗華則是在訪談中透露了大牌為何也會失諸打安全牌的端倪,「這次的「梁祝」,雖則是演電影,但又能保持舊劇的菁華,我從來對舞台劇就有偏好的,在香港這類影片並不多,所以這次旣要有舞台上的身段與歌唱,又要有電影表現的生活真實感。」
《梁祝》再次出現在《國際電影》,是一九六三年二月號的第八十八期。所報道的「第一個拍攝的鏡頭是杭州的書院」,縱然「該片自新年以來積極加緊工作,因為女主角尤敏不久將赴夏威夷與東京參加電𢡟與東寶合作的新片《香港、東京、夏威夷》」,卻未見把全體導演全數影棚都在搶拍《梁祝》的邵氏「放在眼內」。
第八十九期三月號的封面人物是李麗華。這一期以兩版彩色和兩版黑白圖文交代拍攝進度——一是「草橋結拜」,二是「十八相送」,「尤敏雖將真誠一片用暗喻歌曲傳出,李麗華仍然是茫然無覺,不僅令尤敏急煞,當小咪以瀟灑的步伐,漂亮的水袖一個轉身走開時,尤敏兀立井旁頻搖玉首,這鏡頭拍下來導演嚴俊感到異常滿意,欣然喊了聲「cut!」」
此情此景,回頭看去,「慢工出細貨」與「打鐵要趁熱」,是否也注定成為成王敗寇的「暗喻」?
第九十期四月號仍有四版報道,其中兩版「與嚴俊淺談《梁山伯與祝英台》,「嚴俊把抽到尾的香煙深深啜了一口後放入煙碟弄熄,做了個是不是也困憊的表情:『這劇本早在一年前便編寫,其間又幾經修改,後來實際準備的日程不算多……佈景,服裝,我天天看設計圖樣,天天在充實修改,歌曲作好錄好,更是一聽再聽,並將幾段不理想的重新錄過……』,回答記者哪段戲拍得最滿意,『可以說那一段都滿意,可以說那一段都不滿意。』」
當這段心聲刋出,卲氏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已在四月四日全港上映。二十天後,電影將在台灣締造六十二天不下片的紀錄。
頭啖湯被搶喝了,第九十一期五月號的《梁祝》由四版縮減成兩版,主題聚焦在「樓台會」。「這是萬千影迷最盼望見到的一段戲」,文中記下嚴俊有別於李翰祥的兩個處理:梁山伯到了祝府本被祝員外下令守門小廝所拒,是心軟的祝夫人允諾二人相見一面;哭墳一場,從送嫁儀仗眾目睽睽,改為祝英台帶了銀心前往私奠。
第九十二期六月號的《梁祝》圖文減至一版,標題:「《梁山伯與祝英台》製作認真」,內文開門見山:「有人曾問嚴俊,「您那部《梁山伯與祝英台》甚麼時候公映?」嚴俊回答道:「我應該回答甚麼時候完成才對,因為嚴格說來,是尚未完全拍成呢!」注解之下,「嚴格說來」原來是指剪輯配音「還在努力」。到了第九十七期,尤敏新片《董小宛》的造型曝光,李麗華再談《梁祝》,已是跟新作《孟麗君》、《秦香蓮》分一杯羮。
失蹤了七月、八月、九月三期,《梁祝》到了一九六三年十月號的《國際電影》才再浮出水面,在「我怎樣處理爆墳與化蝶」一文的尾聲,留下的仍是懸念,「這部影片的彩色拷貝日前已寄到,作為導演對自己的作品有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之感。可以說的是,它距離我將劇本完成後所想像的整體尚不太遠,有的且教我預想的為佳……」
然而,一語既畢,影迷們即將進入維持超過一年的漫長等待。再有信息傳來,已是一九六五年一月號的第一百一十期,那是嚴俊李麗華尤敏版本的《梁山伯與祝英台》終於在一九六四年十二月廿四日在香港上映之後。那也是國際電𢡟經歷陸運濤空難事件,改組國泰之後推出的第一部電影。
「恨史」也好,「哀史」也罷,這一版「梁祝」,倒真也成了口口相傳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