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小說搬上銀幕的第一個亮點,是鄉愁。
那是以「中影」和「國聯」製作為主的台灣六○年代。膾炙人口如《婉君表妹》、《啞女情深》、《幾度夕陽紅》(上下集)、《船》、《寒煙翠》等的改編電影,掌舵者李行、李翰祥、嚴俊、陶秦,都是在一九四九年後遷徙至香港、台灣的影人。由一九六五到一九六九的四年裏,廿五部賣座有好有壞的瓊瑤電影中,備受大時代所播弄的朋輩、情侶、父母、子女,莫不是咫尺天涯,心上缺失的一角不知從何補起。
《彩雲飛》(一九七三)的誕生締造另一番氣象。男主角從香港到台灣升讀大學,是一位「僑生」,身份饒有寓意的角色,找來粵語片時代以「學生王子」形象走紅的鄧光榮擔綱。一九六三年出道的他,飾演「孟雲樓」時已屆二十七歲,但娃娃臉無往不利,更重要是,早一年前,他和片中飾演「涵妮/小眉」的甄珍,先在玄小佛原著改編的《白屋之戀》,乎合了「羅密歐與茱麗葉」的化學作用測試。
與此同時,同屬「過江龍」的秦祥林,不辱介紹他給導演李行的甄珍的使命,也在瓊瑤電影中穩坐第一男主角的寶座。第一部是《心有千千結》(一九七三)。而當鄧光榮於一九七五到一九七八年演出愛情片的最後階段裏,再無一部與瓊瑤合作,秦祥林是熱煎堆撿不完。在《一簾幽夢》(一九七四)後,有《女朋友》(一九七五)、《秋歌》(一九七六)、《我是一片雲》、《奔向彩虹》和《月矇朧鳥矇朧》(一九七七)。
蕭芳芳、林青霞除了是電影的女主角們,更在鏡頭前後與秦譜下「結婚,離婚/訂婚,解除婚約」的未了情緣。尤其秦與林的分分合合,還涉及另一秦,秦漢。日後每當提及台灣愛情電影史,人們心上便會自動亮起的「二秦」名牌,使人誤以為三人經常上演兩男爭一女的戲碼,其實真有二秦一林同框的瓊瑤電影,僅《我是一片雲》一部。
如是造就七○年代乃瓊瑤作品影像化的又一高峰,多得「天上掉下一個林妹妹」。
秦漢與林青霞最後合作的瓊瑤電影,是《金盞花》(一九八○),縱然之後「出走」美國的林青霞在一九八二年回到台灣,還是「跨刀」演出了《燃燒吧!火鳥》,客串新人女主角呂秀齡的姊姊。之後的瓊瑤電影,還有《問斜陽》、《昨夜之燈》(同是一九八二),後者是瓊瑤與平鑫濤合組的「巨星」影業公司的熄「燈」號。男主角是鄭少秋,女主角是陳玉蓮,兩位香港視圈紅人,一個是楚留香,一個是小龍女,如此匹配在「瓊瑤電影」名下,可見「電視」影響力的倔起在一九八三年的台灣,有幾不容小覷。
一九八三到一九八五年迎來台灣電影新浪潮,但電影票房低迷乃不爭事實。當瓊瑤作品影視化隨都會女性尋覓自我的文藝片潮流式微,電視劇卻在「家庭娛樂」的市場中找回了瓊瑤的追隨者。在一九八五年成立「怡人傳播公司」後,第一部搬上熒幕的金漆招牌,並未承接七十年代的想愛便想,卻是回歸六十年代的愁腸寸斷。
《幾度夕陽紅》(一九八六)以四十集電視劇的分量,「還原」電影版本(上下集)所不能盡錄的恩怨情仇(以及新增的內容?)。男主角何慕天橫跨年青到中年,未婚與已為人父,時年四十歲但帥氣不減的秦漢,乃最佳人選。女主角李夢竹有着同等經歷,瓊瑤在眾多女演員中,看中北京出生,七○年代被香港左派電影公司力捧,一九八一年加盟無綫電視,一九八三年轉投亞視效力,同期演出邵氏武俠片如《清宮啟示錄》(一九八三)、《楊過與小龍女》(一九八三)等,在一九八五年轉移台灣發展,演過《笑傲江湖》的任盈盈的劉雪華。
這選擇遙相呼應着「巨星」與「怡人」的文化效應,一是鄧光榮的香港電影明星元素,二是鄭少秋、陳玉蓮的香港電視明星元素,再加上劉雪華的成長背景,把「瓊女郎」接捧人押寶在介乎已知與不可測的成功因素上,瓊瑤的冒險精神,不下於賭桌上的豪客。
慶幸千里駒沒有教伯樂跌眼鏡。劉雪華的優勢是有條件「再次揚帆」。不同於後來的老搭檔秦漢,《幾度夕陽紅》叫座後,再下一城是《煙雨濛濛》(一九八六)。要勝任男主角何書桓╴外型上畢竟更需要說服力。接下來的《庭院深深》(一九八七),成熟穩重的他於人生有憾的柏霈文又相對稱職。但一定要把瓊瑤筆下的青年角色演下去,《在水一方》的朱詩堯(一九八八)、《海鷗飛處彩雲飛》的俞慕槐,便不得不在苦情演出上調猛力度,亦正中女電視劇迷的下懷——十年前仍「待字閨中」,十年後已成主婦和媽媽,當年的銀幕男神容或花樣不再,但只要他還是「他」,我便可以仍是「我」。
劉雪華在秦漢戲迷的「投射」與瓊瑤筆下的女主角之間,擔任了天衣無縫的一道「鵲橋」。她的瑩瑩雙瞳,她的淚眼汪汪,她的似醒還夢,似喜還悲,就是沒有年代隔閡的存在。是以在秦漢演完《海鷗飛處彩雲飛》後告別瓊瑤的舞台,她繼續出任「瓊瑤擔當」直至二○一一年。從身居一線的《啞妻》、《三朵花》、《雪珂》(一九九○)、《青青河邊草》(一九九二)、《新月格格》、《煙鎖重樓》(一九九四),欲罷不能至《新還珠格格》(二○一一)。由離鄉別井的孖辮姑娘(那年她(她年她廿七歲),長髮短髮說變便變的台北女兒,走到白頭的太后(那年她五十二歲)之路,全長廿五載。
別人都是過客,惟見證瓊瑤電視劇時代盛衰的人,能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