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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翩然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字。」

專欄
2025.02.21
撰文:林奕華

2933baclstage父親姓陳,給她取了單字的名,叫喆。是對明智一生的期許。中性,也有個性。如果名字猶如「衣服」,她後來給自己起的筆名,穿在身上便大不一樣。有玉的顏色,也有玉的聲音。顏色是有溫度的,聲音是亮琤琤的。對比「陳喆」的平凡中見不平凡,「瓊瑤」就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雖然與「窮搖」同音。跟筆桿子打交道的人生,看上去如此光鮮的名字,聽起來卻有不詳之嫌:再寫也是白寫,難道把「瓊瑤」當桂冠戴的人會毫無意識?還是,讓她百無禁忌的,乃自知之明,由「改名字」的興趣和學問所贈予?

普通人給別人改的名字除了屈指可數,也不見得一定要以心思和筆劃兌現承諾。但出現在作家筆下的人物,變相就是一個人的外表,放在現實中叫陳小明的一個人,名字再不起眼,要是一張臉如山明水秀,那就是獨一無二的陳小明。活在文字世界的人當然也可以任妙筆生花描出模樣,但總不能每次出場都要讀者被提醒,這時候,第一和最後,主觀和客觀,印象都由改名字的功力決定。

那怕故事的主角其實是自己。《窗外》是著名的自傳體裁,而在虛實交匯的世界裏,瓊瑤替一個十九歲的自己改的名字,是「江雁容」。江是大姓,「由上古八大姓之一的羸姓演變而來」,她是女學生,她也出身書香世家,身為長女,「雁容」二字儘管「寓意有條理、精明、善於觀察,也寓意為人慷慨豁達,樂於助人,具備人際交往能力」,但再深究,「雁容的姓名五行組合是:木-土。這種組合的人雖有才華,但凡事好勝好強,以自己的意見為重,會招致他人的不滿。其人意志不堅定,易受世俗迷惑,耐性不佳,處事欠考慮或衝動,思想多變化。」,不正是小說中飽嘗師生戀苦果的她的性格寫照嗎?

讀者也許不會為小說人物翻查命書,甚至作者也只是光憑直覺,重要的是,靈光可有眷顧作者,慷慨地灑落名字之上。「雁容」字美,音律也美,瓊瑤的「靈氣」,大抵與愛美最有關係。陳喆可以不美,但瓊瑤不可能不美。但瓊瑤的「外在」再美,也不能讓筆下的所有女子都是「瓊瑤」,所以,陳喆也要幫上忙來,「江雁容」於我便是她的一個化身,可以是大雁,也可以是飄零燕。

瓊瑤以「鳥」為寓意的女主角名字不多,另一個家喻戶曉的,是《小燕子》。由「雁」到「燕」,兩者均屬候鳥,分別則在雁是大雁,燕是小燕子——小不是姓氏,這名字也只是符號般的暱稱。這便切合了二十五歲的陳喆對掙脫家庭束縛的意向有多「大」,等到人屆耳順之年,「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燕子的「小」,便是為了好找到棲息的窩。奈何就算陳喆無須再向瓊瑤證明,瓊瑤也不用向陳喆交代,故事到底是故事,《還珠格格》的戲劇衝突不離其宗: 專制的也是慈愛的,叛逆的也是孝順的。

人名之外,小說的名字也有跟「鳥」結緣。《海鷗飛處》後,寫於一九七六年有《月朦朧鳥朦朧》,本是一篇文章的題目,「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朱自清的內文卻是大白話:「雖然有月光,卻不太亮,天空中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這時候,鳥們已經沉睡,或者在做一個美妙而迷濛的夢吧,在月光下,也是那樣富有詩意」,做夢的其實不是鳥,是一位家庭女教師,在她任職於一個破碎家庭時,理智告訴她要幫助男女主人破鏡重圓,情感卻無法被原則戰勝,那種狀態在她的身上,是迷糊多於迷濛。

還有寫於一九七七年的《雁兒在林梢》。結合女主人公為姊復仇,和一人(再度)分飾兩角,意圖以三角戀分化兄弟感情的橋段,書名來自她口中的英文歌。被她懷疑害死姊姊的男主角卻說,「這不像一支英文歌,倒像中國的古詩。」,她便借題發揮:「鴻雁是一種候鳥,它的體形很大,通常,它只能棲息 在水邊的草地上,或沼澤之中。可是,有隻孤雁,卻停在林梢,那是站不住的,那是只能短暫的棲息一下的,那是無法築巢的⋯⋯好了,雁兒要去找她今晚的樹枝了。」他說:「你不像一隻孤雁,你像一隻天堂鳥。天堂鳥是一種稀世奇珍,它有漂亮的、翠藍色的羽毛,有發光的,像傘和火焰一樣的尾巴,它還有顆驕傲的小腦袋,和皇冠一樣閃爍的頭冠。它生長在人煙罕至的地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一九八一年瓊瑤最後一次以「鳥」為名的小說,叫《燃燒吧,火鳥》。到了一九八四年,不知道是不是「火鳥」提供了創作靈感,瓊瑤寫下《失火的天堂》,多年沒有以悲劇收場,卻在這部八○到九○年代「中場休息」前倒數第二部的小說裏,以女主角自殺作結。她寫下了最後的詩,如下:

「當美麗不再美麗,當詩意不再詩意,當幸福已像火花般閃過,當未來只剩下醜陋空虛,那就只有——安詳地沉沉睡去。切莫為生命的終去而歎息,更無須為死亡而悲泣,生命的無奈是深沉的悲劇,讓一切靜止、靜止、靜止。結束悲劇才是永恒的美麗!」

還有遺書:

「我終於知道天堂的顏色了,它既非純白,也不透明,它是火焰般的紅。因為天堂早就失火了,神仙們都忙著救火去了,至於人間那些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它們實在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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