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先生:
與你交談後,重新發現自己是幸運的,因為還有珍惜的機會。
青雲
青雲先生:
兒子十居其九都總覺得自己的父親有點問題,有點失職,我也不例外,充斥法國的艾力史密特的著作《Mr. Ibrahim et les fleurs du Coran》(《陪我走到世界盡頭》)裏倒模的情節。唯獨國慶前聽你一夕的父慈子孝,其實與國慶全無關係,劉世伯教育少年青雲,他自身撙節果腹,訓導你人心苦不足,雖無福至禍其遠。半個世紀後這段童話寓言由你道來,情感十分飽滿,對我仍然受用,孔融讓梨行埋一邊。他可愛的程度令人擁抱,如果是部電影他就搶鏡到使你淪為最佳男配角。我猶記得你初出道時好些電視編導經常指你存靦腆的表情,我就包拗頸認為是一種少慾知足的敦厚,相由心生,從沒有積尼高遜式的猙獰。當晚我們談及無中生有,把一條生命帶來這個世界的疑慮,觸及世伯經已八十有二,他是男性,不會介意我暴露他的年齡,但老人成嫩仔,薄弱回塘,你比喻一樣是一個需要用心撫養的嬰兒。聽罷我難免胸膛顫動幾秒,迹近飲泣。
我雖比你大十三歲,早你十二屆投考同一出身的藝員訓練班,相同處是生得逢時,未經歷過戰爭災劫,有人要吃樹根,有人要做慰安婦,有人要面臨集體大屠殺,我們經已謝世的戲劇界前輩,的確有嘗過這種三及第的全餐,接收過這類人生的劇本。我們正值英屬殖民地風光的紀元,走上循序漸進的不歸路,徹底享用五隻手指剛夠數盡這粒彈珠般影視福地的哀榮。演員的表演生涯融入過多的人類,蠶蝕了自我真實的性格。各有前因,但每晚睡醒,翌日都仍是一個中國人,不是班圖斯坦,或者哥倫比亞。與你不同的是,我早就患上廿一世紀不適症,你就下一次接拍的角色,最適合做地球上最後一個看書的人,一點兒也不造作。但我則用風燭殘年自療法,朝夕提醒四海之內皆兄弟,人性都是共通的。斷不能再將痔瘡推回屁股裏,雖然會有同胞覺得萬象詼諧。
我與你的友誼,在常見的電影長度佔據的篇幅,西方工業視作「Guest Appearance」,日人稱為「友情出演」,讀起來深情款款。港人暗藏剝削的擋箭牌,叫做「客串」,方便大家上車落車,水過鴨背,一筆勾銷。
一九七六年,Sidney Lumet薛尼盧密導演的《Network》(《電視台風雲》),在奧斯卡金像獎得到最佳男主角的Peter Finch彼德芬治,提名時已剛逝世,仍然得獎。最佳女主角是菲丹娜慧Faye Dunaway。而在片中只出現了五分鐘零兩秒的Beatrice Straight比翠斯史璀,得到最佳女配角,事後無人異議,亦是在電影紀錄上,一套一百二十一分鐘的電影,演出的長度最短而因優良表現而獲得嘉許的紀錄保持者。
我絕對樂意在你領銜主演的人生,闖進來演一個客串的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