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校再生】曾遭村民反對、修繕投入巨大 荃灣川龍貫文學校轉型為攝影空間 揭開活化理想背後現實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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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校再生記:只要延續 就有價值

【村校再生】曾遭村民反對、修繕投入巨大 荃灣川龍貫文學校轉型為攝影空間 揭開活化理想背後現實挑戰

05.11.2025
梁俊棋, 黃家邦, 部分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貫文學校現已活化為推廣攝影文化的貫文
空間,將當代攝影從城市帶入郊野。

某個周六午後,位於荃灣川龍的貫文空間有新展覽開幕。十多位觀眾特地從市區前來,擠進舊課室,聽藝術家們分享創作。村民們也帶來自家種的紅柿、自製茶果參與,頗為熱鬧。

誰能想到,五年前這裏仍是一片荒蕪。貫文空間前身是荃灣川龍公立貫文學校,八十年代殺校至今停辦逾三十年,去年五月才轉型為推廣攝影文化的「貫文空間」。

將廢棄村校活化為攝影空間,聽來浪漫,但現實卻充滿挑戰:從最初遭到村民反對,修復校舍投入大量時間金錢,到未來運營的不確定性,每一步都不易。一間荒廢多年的村校,要跨越多少難關,才能真正重生?

貫文學校現已活化為推廣攝影文化的貫文 空間,將當代攝影從城市帶入郊野。
貫文學校現已活化為推廣攝影文化的貫文空間,將當代攝影從城市帶入郊野。

推廣當代攝影 攝影空間進駐廢校

沿着前往大帽山的公路行駛,一座純白校舍隱於綠樹之間,那便是貫文學校。學校早在百多年前建成,日治時期曾倒塌,後於一九五八年重建開校,為川龍一帶提供複式小學教育。全盛時期,學生多達一百八十人,由於僅得兩間課室,不同年級要輪流上課。直至一九八八年,學校因收生不足而停辦。

貫文學校翻新前的面貌(陳國榮攝)
貫文學校翻新前的面貌(陳國榮攝)

長年荒廢的舊校舍,二○二一年由香港攝影文化協會接手(以下簡稱:攝影協會),轉型為非牟利攝影空間。該協會最為人熟悉的是主辦兩年一度的香港國際攝影節(HKIPF),長期推動香港與國際攝影文化交流。

資深攝影師、攝影協會董事孫樹坤(Leon)表示,過去攝影節多在市區藝術場地舉辦,也曾租用咖啡店或書店作為衛星展,供年輕攝影師展示作品,但佈展常受場地限制。協會一直想找屬於自己的展覽空間,恰好遇上政府近年推出的「可供短期使用的政府用地」計劃。

孫樹坤說,選擇貫文學校,亦考慮到交通與地理優勢。校舍鄰近公路,距荃灣地鐵站約半小時小巴車程,交通尚算方便;加上川龍本身以舊式茶樓、鮮甜西洋菜聞名,也是大帽山登山客的必經之地,具有一定知名度和吸引力。

「我們也希望擁有一個能夠長期、在地推廣當代攝影的空間,而不只是舉辦兩年一度的大展。」貫文空間研究員周佩霞(Carol)進一步說。

她指出,不少知名攝影節的主辦方皆有固定據點,如新加坡DECK攝影藝術中心,曾長駐以貨櫃搭建的獨特藝廊;北京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則改建舊汽車修理廠。這些空間不僅舉辦攝影節,更通過常設展覽和工作坊,成為攝影社羣的交流平台。川龍貫文學校,正承載着這般期待。

 參與「川龍視覺誌」的藝術家與觀眾分享創作理念,創作結合川龍的文化與自然生態
參與「川龍視覺誌」的藝術家與觀眾分享創作理念,創作結合川龍的文化與自然生態
村民勝嬸及家人參觀貫文空間的展覽(貫文空間提供)
村民勝嬸及家人參觀貫文空間的展覽(貫文空間提供)
 小朋友在聆聽以村民文哥記憶為藍本所重構的聲音藝術作品(由貫文空間提供)
小朋友在聆聽以村民文哥記憶為藍本所重構的聲音藝術作品(由貫文空間提供)
藝術家嚴瑞芳收集川龍的植物、石頭等素材進行聲音創作。(由貫文空間提供)
藝術家嚴瑞芳收集川龍的植物、石頭等素材進行聲音創作。(由貫文空間提供)

廢棄村校 誰來活化?

活化廢棄村校,拓闊空間可能性,聽來很美好,實則需要面對複雜的現實。香港攝影文化協會最初申請使用時,曾遭到川龍村長反對。

「這幅地是我們先祖捐的,我一直向地政(總署)爭取給回我們用。」川龍村長王玉玲女士說。她一九七一年嫁入川龍,曾任貫文學校校長九年,如今是村內四位村長之一,在當地頗具聲望。

川龍村為曾姓客家村,貫文學校當年由村民捐地集資建成。八十年代停辦後,校舍初期並未上鎖,任由村民進出。王村長回憶說,川龍素有重陽上山祭祖的習俗,早年村民會自帶鍋具食材上山,拜祭結束後,在山上燜豬肉一起吃。後來,主持儀式的村民年邁不便,便在課室外搭起灶頭,改在學校燜豬肉。到了九十年代,還有村民在課室內掛射燈,夜晚唱歌、跳舞,在學校空地上BBQ,有滋有味。

雖然村校不再辦學,但仍是村落的重要空間。直到二千年代初,政府才正式收回校舍業權,不再開放村民使用。

此後多年,王村長一直希望取回校舍的使用權。「我們真的不夠地方,這條村很小,村內長者沒有甚麼聚腳處,小朋友也沒有空間玩。」王村長痛心地說。她多次致信政府,又主動接觸非牟利組織,提議將校舍改為圖書館、中藥園等等,可惜最後皆無疾而終。

自己爭取多年無果,忽然傳來貫文空間要進駐的消息,且從未跟她提前溝通,讓她感覺驚訝。「我以為他們用來牟利!」王村長直言,「喂,我爭取了十年,政府都不批准我用,為甚麼你們一來到就成功?我們地方已經少了,要是你們來牟利,佔用了我們的空間,又跟村民爭用小巴,我們怎麼辦?」

在村校語境下,活化從來不只是翻新建築,更牽動了村民與外來者的關係。幸好,後來攝影協會透過一位本身是川龍村民的攝影師好友從中溝通,說明貫文空間的非牟利性質,並承諾協調小巴問題,才讓王村長放下疑慮。

修繕耗時三年半 租約快完

不過,即使有了政府批准,也獲得村民同意,也不代表能夠立刻用到廢校空間。攝影協會進駐前,貫文學校曾作二○一五年電影《五個小孩的校長》的取景地,二○一八年也曾借給藝術推廣辦事處,短暫重開作公共藝術展覽之用。校舍雖仍保存完整,但要轉化成藝術空間,仍需大幅整修。

「說真的,作為一間NGO,我們對於怎樣將一間廢校改造成藝術空間,是完全沒有經驗的。」Leon坦言。在修復過程中,貫文空間很依賴政府資助和技術支援。

攝影協會以每年一元的象徵式租金,取得校舍五年使用權。然而,單是修繕工程便耗時三年半,貫文空間去年五月正式開幕至今僅一年半,到今年十一月,首階段五年租約便已屆滿。Carol透露,地政總署其後改為每三個月續約一次,未來是否續約,還視乎空間運營情況與機構能否獲得其他資助而定,前景仍是未知數。

當下更迫切的是,復修資助階段早已完結,但校舍的日常維護仍需要不斷投入。川龍多雨潮濕,校舍遇暴雨便滲水,樹木過密亦需定期修剪,再加上每年為申請臨時公眾娛樂場所牌照所產生的費用,對非牟利機構來說,都是一筆龐大開支。「現在申請藝術資助不太容易,要維持這樣一個空間,財政上真的有點吃力。」Carol說。

村校昔日生活

王村長在一九七四年至一九八三年擔任貫文學校校長。她回憶, 學校僅有兩間課室,但要教六個年級的學生,於是分為上、下午班及複式教學。五、六年級上午上課,各用一間課室;一至 四年級下午上課,每兩個年級共用一間課室。

「以前我們做老師,很厲害的,甚麼都要一腳踢。」王村長說, 當年她同時教一、二年級,班上有四十多名學生。每次上課, 她先讓一年級學生自行練習生字,再教二年級課程,二十分鐘 後再輪換。全校除了她之外只有兩名教師,他們不止教中英數, 連社會、健康教育、美術勞作都要教,甚至體育堂都要帶着學生去玩。

她笑說,那段日子「教到我傻晒」,卻也充滿溫情。啷啷的上下 課鈴聲、小息時孩子們跳橡筋、打乒乓球、玩紙,「在那裏說說 笑笑,就是一天啦」。那是她人生中最忙碌、也最單純的十年。

王村長一九七一年嫁入川龍,孩子出生後,由荃灣市區小 學轉到貫文學校任教。
王村長一九七一年嫁入川龍,孩子出生後,由荃灣市區小學轉到貫文學校任教。
王村長結婚當天遇上八號風球,貫文學校破例借出校舍 讓她舉辦婚宴。(由王玉玲女士提供)
王村長結婚當天遇上八號風球,貫文學校破例借出校舍讓她舉辦婚宴。(由王玉玲女士提供)

藝術延續地方再生新的連結

重新粉刷後,學校保留了「貫文學校」四個大字,兩間舊課室改作展覽廳,外加延展遮雨棚頂,空間新淨很多。不過有村民感歎,校舍幾經轉用與改造,如今除了外殼,面貌與昔日大不同。

但改變的同時,新的連結也在生長。

自開幕以來,貫文空間就一直嘗試挖掘地方特質,其核心項目「川龍視覺誌」邀請藝術家走進村落,以創作回應土地。

川龍很多年長村民,都讀過貫文學校,今年六十多歲的文哥是其中之一。他最懷念當年讀書時的遊戲時光,「我們最喜歡玩松針,輕輕掰斷一節,外皮還連着,讓人猜哪條是被拔過的。」他笑着比劃。還有合掌瓜遊戲,合起雙手擠出聲音,作為暗號叫朋友出來玩,又不用被父母發現。這些幾乎被遺忘的童年遊戲與回憶,後來成為藝術家嚴瑞芳創作的靈感,她用川龍的松針、竹子、石頭製作新樂器,錄下屬於這片土地的聲音風景。

「我們很多展覽都從地方連結出發,無論是關於川龍的文化生態,還是自然生態,希望攝影空間能在社區中紮根。」Carol說。她認為,「當代攝影再不是與社會抽離,只去拍那些漂亮的東西。更多時候是與社會對話,回應不同議題。」為了深入觀察這個社區,她還搬進了川龍居住,感受四時變化,與村民打成一片。

文哥不只是作為受訪者分享故事,在貫文空間開放時,他會幫忙開舖、看舖。他也樂於在貫文打躉,天氣好的時候,在課室前曬太陽,跟經過的村民閒談,悠然自在。看見貫文學校從荒廢到重生,更能成為村民的聚腳點,王村長感覺欣慰:「我想我條村,能夠源遠流長。即使將來我看不到,也希望村民以後的生活質素有所提升。」

這份樸實的心願,原來承載着她與丈夫共同的承諾。丈夫生前是村代表,為村奔走十多年,王村長看見他的辛勞,也聽過他無數次歎息,「人家條條村都這麼好,為甚麼我們條村這麼窮呢?」二○○二年丈夫病逝,王村長始終放不下丈夫的遺志,以女性、非原居民的身份參選成為村代表,繼續為村民爭取各種權益。

貫文空間進駐,也讓村外人多了一個認識川龍的入口。他們自製「村報」,記錄村民與藝術家的故事,到茶樓派發行山客,讓人們發現,原來川龍不止有茶樓和西洋菜,還有很多承載記憶的角落。

Carol以「社會雕塑」形容這段過程:「我們做的不只是有形的藝術品,而是透過溝通與連結,塑造地方的可能性。」在廢校的活化流變之中,昔日回憶與當下生活交織,不斷生成新的連結和意義。

廢校也有光明的未來

「川龍視覺誌」計劃僅獲一年資助,Carol如今正埋首撰寫下一階段的項目資助申請書,但資金能否批出仍未明朗,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她曾與王村長提過,萬一攝影協會之後沒有資金支持營運,村民會否想接手。

香港歷史研究者、長春社高級保育經理黃競聰長期關注鄉村發展,他表示,由村民接手運營校舍,本是廢校最理想的活化模式,「但大部分村都不會拿回來。因為一旦接手,就要承擔維修、運營和管理的責任,投入相當大。特別是位於偏遠鄉村的校舍,多數荒廢已久,結構老化,其實非常依靠政府資助和技術支援。」

不過,目前政府對村校活化的投入仍然有限。「活化村校校舍不會說可以立刻賺到錢,增加庫房收入,反而需要長期投放資源,才能看到成效。現在來說,我想政府未必很著力在這方面投入太多,只希望民間多些發聲爭取。」

黃競聰認為,活化村校的意義,不僅是記錄村校的歷史價值,閒置空間的再利用,更是人與地方關係的延續。「現在很多村裏面,人們覺得人心很鬆散疏離,原因之一就是,村民回來都找不到一個地方可以聚腳。以前可能有士多,但隨着村民外遷居住,村裏生意少了,士多也不開。但是村校或許可以承擔這個角色,活化成社區中心也好,康樂設施也好,成為不同年代村民的聚腳點。」

由香港攝影文化協會運營的貫文空間,致力於將攝影 展覽與川龍地方特質相融合。左起為香港國際攝影節 副主席孫樹坤、主席高志強與節目總監周佩霞。
由香港攝影文化協會運營的貫文空間,致力於將攝影展覽與川龍地方特質相融合。左起為香港國際攝影節副主席孫樹坤、主席高志強與節目總監周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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