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收到取錄電郵時，感覺好虛幻啊！當年沒有被取錄都是透過電郵知道。我以為，夢想原本是畫上句號，怎知道，原來是分號。」曾懷恩（Vivian）說。她在畢業作品演出後的數天，收到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的取錄信。
念茲在茲 惟有跳舞
投身當舞者，從六年前開始，一直是Vivian的命題。不過，當年她與機會擦身而過。
六年後，她以編舞作品《人在草木之間》，回應「選擇」和「影響」。
這支編舞的名稱，靈感來自Vivian在學習沖茶時，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茶水分離。茶經沖泡後，茶還是茶，水還是水。茶、水，這個本被視為理所當然能混合起來的組合，有時候卻會因沖泡技巧失誤，無法混合。「鐵定規律」也有機會被打破時，Vivian不禁反思一個問題：其實人是否也是這樣？
「我們可能會覺得，自己一出生在社會裏，在家裏，就一定會被影響。其實我們是否也可以有選擇，選擇是否被影響？」
二十三歲的Vivian說，從小到大，對她最大的影響或選擇，是原生家庭。
吵架之後 連最簡單的動作也做不好
與舞蹈結下深厚緣份的Vivian，小時候原本想學習溜冰，但教授鋼琴的母親說，一雙手很重要，溜冰有機會導致雙手受傷，於是三歲起，她改學芭蕾舞。Vivian熱愛芭蕾舞優雅的舞姿，一直以來表現優異，她的母親也樂見其成，直到高中，需要選報大學科目時，真正的衝突出現。
Vivian希望修讀舞蹈，她的母親則希望她選擇一條專業路線。
有天，Vivian的母親發現，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給女兒寄來第二輪面試通知書，嚇壞了。她本來以為Vivian即使投考，也不會有第二輪面試。Vivian的母親焦急起來，兩母女還因此吵了起來。Vivian從母親奪回差點被撕爛的信，躲回房間睡覺。
「當然不開心，在那個年紀，一定會想家人支持，媽媽最後也讓我去面試，她沒有辦法不讓我去吧。」偏偏，第二輪面試，Vivian失準了。壓力太大，太想向母親證明自己實力，結果居然連芭蕾舞中最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展現。那是一場巨大的挫敗。
最令她在意的，不是與母親吵了一架，而是自己為甚麼因為一場小的吵架，便受影響。「影響」，讓她耿耿於懷。
投考失敗，Vivian為滿足家人，就讀香港大學政治與法律系。那五年，Vivian形容「好唔掂」，她清楚知道，她不喜歡正在讀的科目。
做一塊有自由意志的茶葉
Vivian的編舞中，離不開相依與相剋的拉扯關係。舞蹈開首，一名穿藍色透薄上衣的舞者，默默觀察兩名站在中心穿綠色透薄上衣背靠彼此的舞者，然後突然跑向中間，撞散二人。藍衣舞者隨後站在舞台中央，影響分別站在其左右的綠衣舞者的動作。那股力量尤如磁場中的正負極，不可抵擋。
有些時候，三人依靠在一起，互相借力躍動。有些時候，綠衣舞者們嘗試遠離，嘗試掙脫，兜兜轉轉之後，藍衣女者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掌控、牽引着兩人。
到了編舞作品中最後一首歌曲，其中一名綠衣舞者漸漸甩脫了，在舞台上更大幅度地跳躍、扭動，往外擴展，即使再遇另外二人，她也能掙扎着離開。「進入排練室前，我還沒決定，其中一名綠衣舞者要飛出去，但是到排練後期，我真的很想那塊茶葉飛出去。」Vivian說。
那塊跳出去的茶葉，那名豁出去的綠衣舞者就是Vivian自己。「沖茶時偶然會有茶葉站起來，我就想，我會否就是那塊不想被水影響的茶葉。」
我不會選擇只停留在茶杯裏。
當代舞隱藏着打破框框的力量
六年前，Vivian投考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的，是芭蕾舞系，六年後，卻是現代舞系。
跳了二十年芭蕾舞的Vivian說，從前跳芭蕾舞其實很四四方方，很辛苦，但自從三年前開始接觸當代舞後，發現跳舞原來有很多不同角度、動作、形體，但同時她驚覺自己好像被從前的東西框住了，一度懷疑自己能否跳當代舞。直到有名前輩對她說了一番話，她才豁然開朗 。
那名前輩對Vivian說：「當代舞就是一種打破所有舞種的舞蹈，只要你打破了，那個舞種就可以是當代舞。」那時Vivian聽罷，對自己說：「對，就是應該打破固有的，試試新的東西。」這種顛覆過往的反叛想法，跟十九世紀末現代舞從芭蕾舞體系中崛起的緣由，不謀而合。
如果人生給她第二個選擇，她的選擇是——當代舞。
在「新約舞流」三年當代舞教育計劃的畢業節目《迴光》完成後的數天，Vivian收到了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現代舞系的取錄信。
再一次重新開始，Vivian說感覺很奇幻，夢想原來只是給了一個「分號」，這次選擇，成就了自己，不再是為了滿足家人的期望。回望過去，她感激過往種種經歷，讓她能夠抓緊今天的機遇。至於會否埋怨母親當年的決定？「小時候一定有，但長大了就知道，我們都沒有錯。我還是選擇了自己那一套，我覺得也要感謝自己這般倔強，才能這麼久以來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
《人在草木之間》的最後，代表Vivian的那名綠衣舞者，遠觀着別人的糾纏，緩緩地，調頭離去。Vivian說，這支編舞就好像一個正式的告別禮：對過往，說再見；對未來，揮揮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