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領呔的外科醫生 愛在刀尖下的生命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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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領呔的外科醫生 愛在刀尖下的生命線

縱然每天都很累,隨時想睡,但每當Simon走到手術枱前,提起刀直至完成手術到落枱一刻,那份叫他「很high」的超大滿足感,就成了他生命瑰寶。
縱然每天都很累,隨時想睡,但每當Simon走到手術枱前,提起刀直至完成手術到落枱一刻,那份叫他「很high」的超大滿足感,就成了他生命瑰寶。
縱然每天都很累,隨時想睡,但每當Simon走到手術枱前,提起刀直至完成手術到落枱一刻,那份叫他「很high」的超大滿足感,就成了他生命瑰寶。

嘟……嘟……嘟;
咇……咇……咇;
呼……呼……呼;

披着海藍的消毒袍,手戴薄如蟬翼的手套,腳踏着雪白的塑膠靴,不徐不疾,步進 306 室。在這雪白得叫人耀眼的房內,大家正小心翼翼地作最後檢查。

當萬事俱備,外科醫生吳兆文(Simon)又再走到至愛的手術枱前,正式跟死神展開連場角力賽,為他人延續生命線。

「無論是成是敗,Life must go on !」

說得從容的一句,正是他二十多年遊走在刀邊上的歷練成果,也是他矢志要成為外科醫生的初心。

他, 不是程至美

前陣子,深宵的電視上,腦外科醫生程至美又在閃爍的小熒幕上,再度登場。在醫院裏上班時,他總結着領帶、披着聽筒為病人診症,下班時就跟醫生好友在酒吧消遣着。他一派溫文爾雅的外科醫生形象,深入民心,叫很多人好不羨慕。

不過,當你拿着放大鏡,走進每天人山人海的醫院裏,這兒的外科醫生的形象卻是另一道風景。

走路時總是三步夾兩步,臉上總掛起大大笑容,就算離得遠遠,每見同袍戰友總帶着愉悅朗朗的聲線說問候。他,就是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助理院長(學習體驗)及外科學系結直腸外科教授吳兆文。作為外科醫生,他身上找不着半點程至美的影子,反之他爽朗幽默、隨和坦誠的個性,倒贏來不少同袍掌聲和友誼,尤其是侃侃而談的態度,也叫筆者有點意外。

開展一場手術,除了外科醫生團隊,還需要不同部門配合。
開展一場手術,除了外科醫生團隊,還需要不同部門配合。

他哈哈大笑指:「外科醫生工作主要在手術室,所以不會戴聽筒,也不要打領呔,就算穿白袍也要短袖,因為避免替病人檢查時交差感染。而大部分內科與外科醫生的性格迥異,一般內科醫生多是斯斯文文,喜歡思考傾計。相反,外科醫生的性格多是爽朗直接,因做手術時可能會出現不同的狀況,有時來得緊急,需要外科醫生的性格要很決斷,手起刀落,因為你決定錯誤,便往往會令到病人承受不必要的痛苦。」

他又解釋,外科醫生的日常工作,要視乎是在公立醫院,還是大學醫學院的醫生,還是私家醫生。「他們的生活可以完全不同。當然,外科醫生是有不同的專科,像程至美是腦外科醫生,現實是很辛苦的,因每次手術時間很長,又每每要用顯微鏡去做手術,很費眼力。像我專門研究大腸癌,因現在有很多人患上大腸癌,要落手落腳去做手術做治療,這猶如做『手作仔』般,需要大量體力,不過上枱的滿足感卻又能叫人忘卻當中的辛勞。」

的確,筆者就見識過 Simon 的忙碌。記得初次碰面,首問他:「吃飯了嗎?」他快答:「我多不吃午餐,因一般做手術都是沒時間食飯,有些個案需要從早做到晚,故早就習慣。有時連喝水都無時間,故我們常常說,待做完手術『落枱』時,身體水分已被抽乾到『無尿屙』。」

但,現在已不算最辛勞的時候,回頭看從前,他當 Trainee 時,試過因做肝移植手術,要跟進整個手術過程,需要三十多個小時不停地工作。雖然那時看似勞苦疲憊,卻成了他今天在手術室裏,能獨當一面的養分,而點點滴滴的回憶,湊成他生命的篇章。

「上枱」是忘我的快樂時光

今天的 Simon 已是醫學院的教授,身兼多職。除負責大學教學工作,處理大學招生,學生日常事務、醫學研究、行政管理工作外,還有他最愛的臨牀手術工作。

「你問十個外科醫生,十個都會答你:最喜歡做手術,而且年資淺時,寄望有多些臨牀經驗,常會問 How to do ?到了一定年資後,就會問 When to do ?但到了他成為高級管理階層後,開始會問 When not to do ?故當我明白自己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需要多做行政及管理工作,就得減少臨牀工作。但直到現在我每有機會「上枱」就最開心,我可以不吃飯、不上廁所,每上到枱便很專注,進入完全忘我境界,相信大部分的外科醫生都喜歡這種感覺。」

今天的我, 只因為你

聽着 Simon 說起對「上枱」做手術的熱愛的同時,他也非常感謝曾遇上這樣的一個──他。「當我唸三年級在廣華醫院實習時,遇上對人很好的高級外科醫生。他性格爽朗,很受歡迎。整間醫院病人喜歡他,姑娘又鍾意他,學生又愛戴他,他性格風趣。

Simon(後右)主要教授醫學院nal year,但如是醫學院進入收生程序,這便要花多點時間在行政工作上,而臨牀時間相對減少。
Simon(後右)主要教授醫學院nal year,但如是醫學院進入收生程序,這便要花多點時間在行政工作上,而臨牀時間相對減少。

在手術室,這位醫生完全是運籌帷幄,他很有自信,能完全掌握大局。記得當時我快接近考試,但仍肯花時間跟他進手術室做手術。他是沒有助手,每見我就叫我去做手術,變成他的助手。雖然相處只有數個星期,但難得遇上這個 role model,性格『正』、做手術好,又幫到病人,病人又很感激他。遇上這人生導師,令我更願意全程投入去讀醫,特別是唸外科比內科讀得特別好,畢業試更考獲外科第一名取得 Gold Metal。當時外科部門主管李國章教授知道我想做外科醫生,便即時邀請我加入威院工作,直到現在。」 Simon 超級欣賞這位叫他開竅的人生導師,更啟發他想到心目中理想的外科醫生,就應是如此吧!

當筆者隨 Simon 進手術室拍攝實況,看到他跟同袍和合作團隊協作時,不單單是他個人心中的一團火,還有如何從容不迫地帶領着不同團隊的同事,一步步完成這數小時的手術。這,不禁令筆者聯想起 Simon 的啟蒙導師,也很想跟他說聲:在 Simon 的身上,我看見了你的影子!

外科醫生是這樣煉成的

能有着這樣的人生導師,相信足叫 Simon 幸運一輩子,不只學習到拯救血肉之軀的技術,也影響着往後無數個生命。今天,Simon 也成為了別人老師,面對能進醫學院的尖子學生,多了一份體諒與包容,明白今非昔比。

「由於我們的年代因工時長,人手少,每星期工作一百二、三十小時,每天都在訓練,故接觸的病例愈多,做手術訓練的機會較現在多。我認同醫生是需要休息,太疲累會容易出錯,多一點空餘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但亦因有了工時限制,每星期只有六十多小時,導致新一代醫生訓練就算用上多我們一倍的時間,考獲專科醫生資格,在很多事情未必做得到,或需從旁監察,故他們培訓時間變得漫長。這是有得有失。因為外科醫生是講求累積經驗,很像手作。像我如果相隔一輪沒做手術,雙手也會感到生硬。這就像踩單車一樣,雖懂了,但要做到熟練,還是一直保持要多看多做才可。」 Simon 說。

Simon(後右)主要教授醫學院final year,但如是醫學院進入收生程序,這便要花多點時間在行政工作上,而臨牀時間相對減少。
Simon(後右)主要教授醫學院final year,但如是醫學院進入收生程序,這便要花多點時間在行政工作上,而臨牀時間相對減少。

的確,要當一位外科專科醫生,確是不易走,醫學院畢業只是個起步。Simon解釋:「自完成醫學院六年畢業後,除一年實習外,如想做外科專科醫生,是需要再培訓六年。如果一個年輕人想成為一個外科專科醫生,其訓練是二加四。首兩年屬基礎訓練,這兩年是由四個專科學院一齊去訓練。除外科,還有骨科、耳鼻喉科、急症室。這是香港醫學專科學院轄下十數個專科學院負責。因此,這四個專科的是輪流去培訓,希望他們嘗試不同的崗位,所以他們會花半年時間在外科,又花半年時間去骨科、急症室或泌尿科等。

當完成基礎課程,便要去一個聯合學院舉行的考試,要待合格,才可決定想加入哪個專科。而未來四年則屬高級訓練,如喜歡泌尿科,往後四年便要留在泌尿科工作,並在不同醫院輪替工作。大部分外科之中,又以普通外科(普外)是最多人的,因普外轄下仍有細分不同的部分,故他們每半年就輪替一個不同的專科如大腸、肝、血管等。普外的受訓者需要認識各類專科知識,故這四年要做八個輪替,所以你會見醫生到不同醫院做不同專科。到完成這四年訓練,就會有一個最後的考試,如合格才正式成為專科醫生。如對大腸科有興趣,部分人考試前夕,甚至早在一兩個輪替時只做大腸外科,到他考獲專科醫生資格,便可繼續留在大腸科部門工作。」筆者着聽 Simon 拆解成為專科醫生之路,也深感確實不易走,徹頭徹尾要花上十三年的人生路,漫長得來還真需要無比毅力。

尖子也有跌倒時

從醫之路不易走,但為何仍偏向虎山行呢?「我來自小康之家,四兄弟姊妹中,我排行第二。父母從小不會給與壓力,只要乖便夠,反而入讀小拔萃到男拔萃書院,幸運地有一羣個性都是樂天、敢嘗試、好動的同學,才有今天的我。其實我很少中學同學去唸醫,反而想唸醫是因爸爸住大學宿舍時,認識一班醫生好友,我常去跟他們見面而覺得做醫生不錯。當然,讀醫除想幫人這標準答案之外,做手術的滿足感就最寶貴。」

(左)Simon 所屬的團隊共有九位同事,感情要好又有默契,就算十號風球也一起回醫院開會及吃早餐。
(左)Simon 所屬的團隊共有九位同事,感情要好又有默契,就算十號風球也一起回醫院開會及吃早餐。

雖然從小已是名列前茅的他,也有挫折時。他說:「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人生首個挫折就是中學會考。」因為當時全校很多人都認為他定能當上 9A 狀元,但最後達不到大家的期望。「當全世界和自己都認為你有機會成為狀元,壓力自然來,但事實上,有考試就會有機會失手,當時情緒很失落。而另一次是考專科試,當所有同事都跟他說,你去考專科試一定會合格,故現在不只要你過,是要你考第一名回來。如果考不到,你回來就跪在李國章銅像前切腹吧!」沒想到旁人的戲言,卻成他的無形壓力。結果,在原本考試分兩部,首部分是最高分,但在第二部分失手,未能成為第一,令他當下極度失望,造成打擊,往後兩三星期更收起樂天好動性格,自閉了一段日子。

幸而,有太太從旁開解,到 2002 年最後一次考試,終於完成心願考獲第一名。或許,一般人很難理解,只是一場考試失手而已。但慣於站在尖峰上的人,就算一粒小石絆倒,也有可能跌得很痛。

傳統、微創、機械人

歲月悠悠,生命的歷練,早叫他了解昔日的壓力都是由己而來,世事無論順心或心有不甘,人還是要繼續向前行。

“Life must go on!”

就像科技的轉變,自他 1995 年醫學院畢業開始,便由傳統手術跨越微創手術到今天機械人手術的外科手術科技的發展。「記得微創手術剛出現,遭受傳統外科醫生抗拒,備受爭議,視為大逆不道,認為要傳統開腹才能把瘤割得清。慶幸,當時中大於 1990 年做第一宗以微創手術進行膽囊切除,這是由鍾尚志院長去做,之後我們在整個亞洲有着領導地位。2005 年 月,我們在全亞洲首間引入機械人,這也是微創訓練中心成立的日子。」

「昔日如果做勞作做得好,對做傳統手術確會好一點,但現在有了微創和用機械人技術,在治療效果確有很大幫助,特別是像直腸、前列腺等癌症,在狹窄的空間切除腫瘤,除傷口小,有併發症的機會也大大降低,所以有些學生「打機」叻,腦又轉得快,手又按得靈活的人,去做微創手術確可佔優。

解不了的生命之謎

科技的改進,確實有助人類延年益壽。但,面對生與死的關口,從來半點不由人,就算身經百戰的 Simon,也只能學會謙卑,明白人的能力限制。「我做 houseman 時因長期在病房,故認識一位約四五十歲的末期胰臟癌病人,因我常要替他打血管,由我最初打得很難看每每篤數十次,到後來我打得很純熟,是他鼓勵了我很多,他人很好。但就在我臨離開那實習病房前,他最後都離世了。雖然我沒哭,但首次覺得有朋友過身,很難受。及後在癌症病房,便常會遇到病人突然離世,或有些以為可以存活,最後卻未必。現在我慢慢學識控制自己的情緒,這也是每位醫生要學懂的事。」

雖然手術完成,但每位做過手術的外科醫還需要馬上回到辦公室,填寫整個手術過程及詳細資料。
雖然手術完成,但每位做過手術的外科醫還需要馬上回到辦公室,填寫整個手術過程及詳細資料。

或許因曾失去,所以只要有一線生機,哪怕要花上年復年、日復日的長期照顧,Simon 和他的團隊同事,也會盡力治療。「我們有個伯因急症嚴重腹膜炎迹象,當我替他開肚做手術,發現全部小腸扭轉打結,勒住血管令其壞死。其實如全部小腸壞死,病人基本上是死得。做手術最不想見是 open and close,即是打開了沒什麼可做就縫合。像這伯伯沒有小腸,吸收不到營養,加上年紀大,當時我已認為沒希望。」

叫人意外是因伯伯的小腸全部發脹,Simon 未能將傷口縫合。他最後唯有決定將全部壞死的小腸切除,只駁回餘下腸臟。原以為病人第二天應返魂乏術,但最後生命力卻非常頑強,仍存活至今已達五、六年。「由於伯伯心肺功能正常,故我們就透過血管長期注入營養液讓他賴以為生,直至現在。有時,病人看似生存機會低,但能頑強地活下來,我們便一定會繼續支持他。」Simon 說。

縱然每條生命線,有長有短,有彎彎曲曲的,有平坦直直的,但都是上天的傑作,而醫與患在生命路上相遇,已見幸福。今天的 Simon,在二十二年的歲月洗練下,難得初心仍在,那份樂天知命,笑看人生,游刃有餘的態度,筆者深信他已做到他心中運籌惟握的外科醫生了!

後記

看着從病人肚皮,拿起切掉的大腸腫瘤,代表手術快將完成。

在短短三個多小時的手術,成為旁觀者的我,可也曾是「枱」上客。又佩服看到大家為着每個生命而努力,也欣賞他們的專業。當我走近牀前,看到 Simon 熟練地為病人縫合傷口,一切就如他所說:「做手術是靠雙手,不是靠張嘴,每『上枱』就能見真章。」慶幸也感謝,這短短數分鐘,筆者看見一對如鷹般精準的眼(eagle’s eyes),一個如獅子般決斷的心(Lion’s heart和一雙如女孩般靈巧的手(Lady’s hands)。我想,這才是我心中一個有血有肉的外科程至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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