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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啟章專欄:一個小說家的進化史

12.12.2019
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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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時候,聯合文學總編輯周昭翡來信說,誠品敦南店將於明年五月結業,出版社和書店合作,推出一些作家舊作復刻版,以作紀念。我一九九六年出版的《安卓珍尼》是其中之一。早前我因參加活動去台北,順道去出版社簽書,也拿到了復刻版。書的封面和內文排版,完全按初版重印,連封底那幀二十幾歲時的作者照也原樣刊出,看起來不能不感到尷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作者簡介用了新的,比原來的多了一點內容。

《安卓珍尼》這本書,在二零一五年連同幾位台灣作家的舊作,出了個經典版。所以,加上現在這個復刻版,已經有了三個不同版本。當然,內容都是一樣的。如果沒有收藏愛好的話,看哪一本都一樣。書中收了我的三篇小說,分別是《安卓珍尼》、《少年神農》和《聰明世界》。第一篇在一九九四年獲得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中篇首獎,第二篇獲得同屆短篇小說推薦獎,第三篇一九九五年參加聯合報文學獎中篇小說組,沒有得獎。

一九九四年對我來說是個重要的年份。當時我剛在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完成碩士論文,對前途甚感迷惘,不知道自己應該繼續學業,還是另謀出路。記得當時應徵過兩三份工作。我從一九九二年開始在香港報章副刊發表小說,但到了九四年,發表園地已不復存在。寫作路似乎沒有什麼希望。當時唯一可行的途徑,是參加文學獎。而最具規模和公信力的文學獎,都在台灣。台灣的幾大文學獎,包括時報文學獎、聯合報文學獎,開放給台灣以外的大陸和香港作者參加,競爭非常激烈。而特別為未曾出書的新人而設的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則是新手登場的最佳台階。我決定全力一搏。

我同時投了長、中、短三篇小說到台灣,長篇投到聯合報文學獎長篇小說組,中和短篇投到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結果中、短篇得獎,長篇入圍最後決審,但落選了。我當時的野心也真是瘋狂。中、短篇因為評審是同一批人,所以我特意請朋友幫我抄寫其中一篇(當時還未有電腦打字,只用手抄),以防評審認出是同一個人所寫。結果這一招真的把評審騙了。大家一致認為《安卓珍尼》很優秀,給了首獎,但對《少年神農》的看法就有分歧,有人甚至把它與《安卓珍尼》比較,認為同樣是香港作家,後者的文字差很多。《少年神農》結果拿了推薦獎。作者身份揭曉的時候,地上掉滿了破碎的眼鏡。評審紀錄收錄在書中,非常好看。我並沒有對評審們不敬的意思,相反我非常感謝他們。沒有他們的肯定和鼓勵,我的寫作路便會完全不同,甚至可能會無疾而終也說不定。

九四年十一月,我到台北領獎。那是我第一次去台灣,連國語也說不好,盲摸摸的亂碰亂撞。我只懂台北的三條街。當時還未有捷運,公車又不懂搭,長程的都坐計程車,短途的就走路。我住在復興北路的酒店,一直用走的到復興南路逛書店,整條街上百間書店的景象令人目瞪口呆。在復興南北路的交界,是台北火車站,從那裏沿着忠孝路向東,很長的一段直路,去到基隆路的交界,就是聯合文學出版社的所在,即現在的市政府站、誠品信義店附近。我記得當時是在出版社樓下集合,再一起去什麼酒店舉行頒獎禮。

最值得高興的,是我結交了我第一位台灣朋友。那就是現在的聯文總編昭翡。當時她還是《自由時報》副刊的小記者,來採訪頒獎禮。活動後她和《聯合文學》年輕編輯魏可風,一起請我去吃飯。那是我這趟台北孤獨和陌生之旅中最溫暖的時刻。可惜後來失去魏可風的消息了,昭翡卻一直保持聯絡,每到台灣也會碰面。她輾轉做過不同出版社的編輯,現在又回到聯文去,並且主編了我的書的復刻。世間的緣份真是奇妙。那天我到聯文辦公室去簽書,昭翡給我看一些舊照。有一張是一九九五年聯合報文學獎頒獎禮上,我和她的合照。那是次一年的事情了。那年我把之前沒得獎的長篇改頭換面,再次參加聯合報長篇小說獎,而且再次進入決審。這次依然沒法說服所有評審,但其中一位評審陳映真先生,認出這篇是去年參加過的,覺得作者其志可嘉,便建議給我一個特別獎,即是安慰獎,沒有獎金的。於是我便再次去到台北領獎。這部作品後來由聯經出版,叫做《雙身》。

《安卓珍尼》是我第一本在台灣出版的書,但它並不是我的第一本書。第一本是香港突破出版社於一九九五年出版的小書《紀念冊》。在《安卓珍尼》之後,《雙身》和《地圖集》也陸續出來了。我的寫作生涯正式開始,到現今已經超過二十五年了。誠品敦南店是第一家誠品書店,在現址經營也快二十五年。在它落幕之時,能夠重出《安卓珍尼》這本書的復刻版,有一定紀念意義。我雖然是一個香港作家,但台灣是我的寫作培養和成長之地,這是不容置疑的。對此,我永遠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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