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離

X被一直信賴的人強暴時，感到魂魄離開了自己的身體，從高空看着無力反抗的自己被蹂躪─這是事情發生了多年之後，X向紀錄片導師憶述這件事時採取的說法。

我看着這齣紀錄片，想到那個，飄出體外，觀看自己而愛莫能助的魂魄，像一個氫氣球，在身體和魂魄之間，該有着一根纖幼至肉眼難以分辨的魚絲，當這不能忍受的經驗暫時結束時，那魂魄可以沿着魚絲回到軀殼之中。

當創傷的面積超過人可以承受的範圍，魂魄就會拋下身體，像壁虎遇到突襲時斷尾逃生。那截斷掉的尾巴，我見過，離開了身體很久之後，仍然痛苦不已地扭動，像在持續的尖叫。我從小就很喜歡氫氣球。氫氣球像所有我愛過的東西，都會隨着時間，漸漸地變瘦，最後只剩一個乾㿜的袋子。

於是我知道，如果看到一個人的眼睛，像一個乾㿜的袋子那樣空虛，不一定因為衰老，而是那人經歷過長久的解離狀態，靈魂的氫氣球不是扁塌，就是已在空中爆破。

攝影：陳卓君

紫菜貓在情人節之前的兩天離世。每一次，豢養過的孩子逝去時，我都感到內在有某個部分，暫時關閉了運作的功能。我看着自己經歷的一切，同時，什麼感覺也沒有。慢慢地，我知道，關閉掉的是我跟逝者相連着的部分。某天早上，我坐在窗子旁，陽光籠罩着整個客廳，我想到紫菜在陽光下閃耀的灰毛。

那時候，手機收到一個訊息，來自友人C。她祝我在情人節快樂。「即使沒有伴侶，只要你的心中常存有愛，就會快樂。」她不着痕跡地以一種教導的口脗告訴我，在找到現在的伴侶之前，經歷了四年的獨身生活，而且她樂在其中。

不久前，W對我說，她不敢向我透露太多她的幸福家庭生活。「我怕你會寂寞。」她說。無論是C或W的眼睛，都沒有氫氣球的痕跡，也不是空蕩蕩的袋子，而是實在的，一半冷淡一半疲憊的成年人的眼睛。她們是沒有斷過尾巴的壁虎，也是一件可以依據說明書，跟着每一個步驟，然後成功組裝的家具。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