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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明專欄:看花

04.06.2016

說看花,得先說淋花。

小時候我很討厭淋花。花又不是我的,那些一棵二棵一盆兩盆,全都是爸爸的,有些,他說媽媽愛看。總之與我無關,起碼那時,我不懂,也說不上喜歡。當然澆水時我是聞到米仔蘭的清幽,察覺到玫瑰的刁豔,看見較剪蘭的俏麗,印象中是黃芯紫蕊白瓣的,還記得好像永不開花的曇花總是木口木面。我祇知每逢傭人放假,他就要我負責澆水淋花很不爽,還要早晚一次,挺不公道。他不叫哥哥當園丁打雜,要我做,因為爸爸知道哥哥做的話大概所有植物都會死掉;不是乾死,就是給他玩死砸掉。

淋花是我的chore,心裏就是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又煩,有時澆水工程淋到最後幾棵,會發晦氣胡澆亂潑,也不管天一半地一半。奇怪是不論心中是如何老大不情願,看見花開得美,還是不能否定,還是會多看兩眼。如此看來,花,可以改變人的心境。那時候花花草草明明是我的敵人。

喜歡看花,多於賞花,很多。看,是單純的,賞,好像有點扮嘢。像《紅樓夢》賈府賞菊,志在吃蟹喝酒作詩,是閒情逸雅,屬於有那麼富貴,還要那麼閒散的玩意,從《憶菊》、《訪菊》、《種菊》、《對菊》、《詠菊》、《畫菊》、《問菊》為題一直玩下去,始終以外號瀟湘妃子的黛玉《問菊》:「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菊開於秋,其他花都已凋謝了,為何菊總比其他花特別遲開,是為了孤芳自傲隱世?)最靈秀敏感與才氣兼備,但煞有介事賞花的,整件事還是有點扮嘢。

“The earth laughs in flowers”,美國詩人愛默生說得好,大地以花為笑,繁花就是大地的笑聲,聽就可以了,不必太刻意去賞大自然的笑聲。人大了,我慢慢愛上了看花花草草,尤其花樹,因為好看。不是一年愛看一次櫻花那種,不是在家中插一把當滿足那種,是無端在街上看見花樹會停下駐足,會駕車去探望星街的那棵Jacaranda,喜歡無事去看看百花齊放那種。在巴黎,明明是去IleStLouis的Berthillon吃雪糕,還是愛走到Ile de la Cité的花市場Marché aux fleurs漫無目的地看花。有些是知道的,有些是素昧平生的,豈止五花百門,繁色爭妍,越怒放盛放狂放的花,笑得越百無禁忌,撩你電你逗你,像一萬個春天向你微笑;你會決定人生除了應該有夢,還要有花。畫家Monet說:”I must have flowers, always, and always”。

朱自清寫《看花》說「一盆盆擱在架上;架子橫放在院子裏。院子照例是小小的,只夠放下一個架子;架上至多擱二十多盆花罷了。有時院子裏依墻築起一座『花臺』,臺上種一株開花的樹;也有在院子裏地上種的。但這只是普通的點綴,不算是愛花」,認為要看得看園林裏的,才算愛花,否則「少了天然的風趣」。他不知道現代人之苦,都市生活迫人,園林少時間更少,否則,哥本哈根的 Torvehallerne市場花墟部分也足夠他「領略花的趣味」,起碼叫我樂透。在那花陣中左看右轉,單是胡亂探望新知舊友花花花,已經花徑得緣客用眼慢掃了個多小時,花心地心花怒放,「若待上林花似錦,出門俱是看花人」,已足普渡長期拂了一身還滿的紅塵。

周作人在《北京的茶食》講到「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必要的,配在「不求甚解」後面,我特別喜歡。看花,可以不求甚解,享受便可以了,賞花,反而要求了解太多,未能率性隨心。應該是我小學二年班時,某晚爸爸抽起條筋說是夜要校鬧鐘起來看曇花開,捕捉它的一現,他種的曇花花蕾很大,生得了,才不要睡醒看花謝。那夜,全家無眠,陪他看花,爸還用傻瓜相機拍了照,歡天喜地的,以為長留花姿。結果,相曬出來,曇花得一「劈」白色,閃光燈令白花曝光過度,爆晒。沮喪啊,他本來就是機械傻瓜。但曇花,他是搬了進飯廳桌上等開花的,我再看那失敗的照片,有大發現:噢,花!好美,一瓣瓣都清楚啊,在飯桌茶色玻璃的倒影裏。

“Nobody sees a flower really,it is so small it takes time,we haven’t time-and to see takes time, like to have a friend takes time”,藝術家GeorgiaO’Keeffe提醒我們活於永遠沒有的時間,應該用來多看,看見微不足道的,如鮮花,如看看朋友。看,需要時間,時間好好花,就是人生。謝謝爸爸要我半夜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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