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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專欄:毛邊書

04.12.2016

到香港來逛書展的海外朋友可真不少呀,有一位大編輯送我一本新出版的詩集,是楊澤的《新詩十九首》,時間筆記本。多麼奇怪,同一段時日,竟然連收兩冊玩具書。書本當然用來讀的,不是用來做玩具的物體。可有些書,可以讀、可以聽,可以把玩,那就列入玩具的範疇。藏書家往往就是玩書家。兒童書有不少屬於玩具書,如今很多書會發聲、會發光,動物會在書本上移動,會冒出蝴蝶、煙花、山水樓臺。這類書,我很喜歡,也買了不少。如果說我喜歡童書,倒不如說我喜歡玩具。

並不是兒童書才有玩具書,文學、藝術等等的成年人的書籍,玩耍的成份也不缺。據說文化是玩出來的,最偉大的文學藝術家都有遊戲的天賦,作品都有遊戲的成份。當然,他們都玩得很認真。毛邊書就有這種趣味。毛邊書起源於歐洲,傳統的毛邊書在訂裝後,書頁的天庭和右側毛茸茸的,並不切邊,後來連地腳也不切了,變成三面毛邊。有的毛邊書,一頁頁紙老早分開了,除了紙邊毛茸茸顯得有趣,已沒有什麼可玩,只有相連的書頁,才可變成遊樂園。頁頁相連,如何讀?就得動用裁信刀,逐一裁開。這是說你和書必須互動。歐洲過去的讀書人,書桌上總有一兩把裁信刀,既裁書也裁信。現在的人已不作興寫信,還哪有裁信刀。家裏只有菜刀。

寫作的人常有奇思,希望出版一本本異想的書,不但內容獨特,外貌也出眾。我手邊恰好有一冊謝曉虹的《月事》,也是筆記,卻是關於一座城市的筆記。看來只寫空間,其實也包含時間。因為月事就是每個月發生的奇異的事。這本不是正統的毛邊書,但仍歸入毛邊書的隊伍,因為整本書都由手工訂訂糊糊,一頁闊一頁窄,書紙的顏色不同,間雜成卡紙一疊,而色彩倒相當協和,綠豆色或炭色上印黑色,真是以自然體與機械體開戰。一本線裝的書頁,偶有突頁,糊上一幅插圖,忽然又出現一條白色包紮傷口的彈筋布,一路走來真要手眼並用,有點不容易,就是怕你走馬看花,而且走累了,書中有幾把椅子,可以稍息。

一般的手藝書展示作者的手藝,把書變得花枝招展,或者樸素清明,讀者只需讀就是。有插圖的書應該是手藝書的前輩,早期是畫了再糊上,後來就印在書上,就看印刷是否漂亮,再然後演變得五花八門,成為立體的3D玩具。你看表演罷了。毛邊書才真正和讀者產生一種深切的關係,要亮出刀子,誇張一點說,讀者竟要參加一次又一次暴烈的撕皮裂膚,卻又貌若靜寧,從容,細緻,經過切膚之痛後,書不再是原先的書了。據說這是出於對對方的愛。

毛邊書的意思本來是指書本的邊緣並沒有切得整整齊齊,成一直線,而是訂裝之後留下原有的毛邊作為翻揭口。現代的機製紙都經過切割的工序,一幅紙的平邊多,毛邊少。毛邊書看似原始,反而需要特別選紙裁剪、訂裝、印刷,花許多工夫,恍若製造藝術品,歐洲人就喜歡這種造作的原始。過去我在英美訂購的拉丁美洲文學,收到的往往就是硬皮的毛邊書,這樣的書自然比普通版的貴。許多毛邊書還有編號本。楊澤這冊詩集相信就是限量紀念版的珍藏,一打開迎面還是一張典藏紀念票。奇怪,書的頁邊是兩兩相連的,一首詩,半隱半藏,「隱」是書頁相連的字都在相連的位置內,雖有縫隙,不能攤開。書也不是真正的毛邊,毛邊是用手工製成,把書對接,接痕處用縫衣的方法縫出一道軌迹,於是,書頁打不開,得用裁信刀割開。此書的結構特別,可列後現代訂裝本範例,整個作品如摺紙遊戲,書頁需上下褶,又或左右褶,成為一座迷宮。當然是玩具。如果走不出迷宮,就讀不到隱藏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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