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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專欄:夜半歌聲

搭的是尾班車。從月台走上地面,必須轉兩三次扶手電梯,走到第二層已經留意十步八步前有個女子一路喃喃發出聲響,初時以為她講無線電話,出了站街上空蕩蕩,聲音越發大了,原來在唱歌。戴着耳機,當然是隨着播出的音樂唱,不過除了她沒有人聽到。抑揚頓挫有板有眼,是首從未聽過的日本歌,在凌晨一點的上環,忽然想起許久許久以前,一個百無聊賴的晚上,沉醉在日本風的閩南歌《港都夜雨》。缺乏方言天才的關係,歌詞一直弄不清楚,後來聽到蔡琴的《心上沒有人》,直覺是同一種情懷:

心上沒有人

夜晚一盞燈

寂寞不必等

自己輕輕來敲我的門

藏在夜半歌聲的,其實是同一個冷冷清清的夢,歌者統統像流落在杜哈絲《印度之歌》的異鄉人,身無長物心有戚戚,替又濕又熱的空氣添上鄉愁。歌者的臉孔有沒有在電影出現不重要,她的作用等於更漏,依附在歲月邊皮,鬼影子一樣驅之不散。小時候新加坡還有流動的修補工匠,似乎是個乾瘦的男人,他沿門招徠生意的吟唱現在仍然貼在我耳膜,「整鉸刀啊,磨鉸剪」,非常單調的,一遍又一遍,把童年的下午定格在炎熱裏。

《印度之歌》第一次在加州柏克萊大學看,同年夏季歐遊,在巴黎遇上所謂續篇《她的威尼斯名字在加爾各答沙漠》,同一條聲帶配上破舊大宅畫面,沒有演員帶路,半桶水法語完全分不出東南西北。拍攝場地是凡爾賽宮外一間荒廢的老酒店,後來翻新營業,我去吃過一次午餐。本來嫌太昂貴,那天日蝕,不知道什麼左道旁門消息說是世界末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才把心一橫豪它一豪。飯後在御花園漫步「避難」,日月無光的一刻果然鳥獸皆寂,約莫隔了五分鐘,樹林裏的羽毛朋友重新開始聒噪,說不上來是放下心頭大石,抑或感到微微失望。

上個月去科西卡島拿破崙誕生地阿雅克肖,市內景點半天就看完了,餘下幾天打算去海邊游泳曬太陽。先到旅遊局問清楚巴士站位置,查了時間表,依時依候在路邊守候,誰不知司機擅自跳過一班車,等了差不多一小時才姍姍來遲。第二天為免重蹈覆轍,打算搭早一班,可是過了十分鐘車蹤仍然杳然,一氣之下決定放棄,徒步前往距離較近的沙灘。途中經過「外國人區」,有座殘敗的豪宅漂亮極了,根據屋外資料簡介,叫斯諾士宮,原主人是富有的蘇格蘭女子金寶小姐,十九世紀末移居地中海,一八八三年買地蓋樓,建築材料全部由英國運至。由一八九零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此乃阿雅克肖頂級旅館之一,破落後一九九零政府立為受保護歷史古蹟,現為私人住宅。

大門半掩,也沒有門房看更,罔顧擅闖私家重地的罪名,偷偷竄進去。長年失修,既髒且舊,像八十年代北京見過的大雜院,大概聚居了不知多少伙低收入家庭,某處隱隱傳來幼兒啼哭聲,教人想起「飢餓」一類原始的不愉快字眼。走廊竟還有昔日的風雅痕迹,窗外的光鋪在牆上地上,彷彿為褪色的故事保守秘密,不說不說不說。淪落在杜哈絲文字裏的殖民地遊魂,偏偏找不到這爿避風塘,他們的探戈他們的狐步,還有夜半幽怨《J’attendrai》,合該可以再活一次,誰比誰更遺憾,實在沒有人能夠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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